实,自从知晓裴宿恒的存在,齐荣钊便再没信任过他吧。
一念至此,安平後怕得冷汗直流。
他本就欠了裴宿恒太多,若那青年又因他惹上无妄之灾,他便是死一万次也赎不了自己的罪了。
形势逼到这种地步,纵使他心急如焚,也没胆再起与裴宿恒见面的念头。迷信也好诚信也罢,如今他也只能在背後偷偷祈祷,向老辈人学著做些事,帮裴宿恒积点福,希望无论陷进多麽艰难的处境,那孩子都能咬牙挺过去。
从隔壁的书画斋出来,太阳已挂在西边的林梢,似坠非坠。
初夏的青衣巷,傍晚时分正式热闹开场的时候。
安平随著人群走在巷子中,身边触手可及的喧闹,却似与他隔了千山万水。
许是怕他会过於担心,老王对那日裴宿恒突然来找他的事,讲的并不仔细。书画斋的老板没有这层顾忌,事无巨细向他描绘一番,讲到裴宿恒跳进院子里独自呆了一夜,到清晨老王来开店,才发现他抱著茶花树哭得厥了过去,脸色惨白,眼睛肿的核桃一般。大家急忙涌上来要抬他去医院,他仍抓著那茶花树不松手,嘴里不停地说胡话,喊妈妈,喊安平。
老板叹息摇头,押了一口茶道:“听那话音像是没赶上见妈妈最後一面。哎,说来真是可怜。这麽好的一个孩子,心善腿又勤,谁喊他帮个忙都笑嘻嘻地答应,一看就是没脾气的老好人。这种性情又这麽年轻,妈妈丢下他先去了,肯定要难过死了。”
安平面色发白,嘴上敷衍著老板,胸口却是一阵铁锤乱捣,一颗心被碾成成了肉泥。
他痛得脑子也乱成一锅粥,连找个僻静的地点也顾不得,就在人来人往的街面上,一手塞进口里撕破皮啃咬,一手捏著手机,著了魔一般来来回回地转圈子。
如果只打一个电话问问近况,应该没事吧?
除此之外他绝不会多说多说一个字,绝对不会。
安平手心湿冷全是潮腻的汗水,手滑地几乎攥不住手机。他用两只手抱住那个小小的机器,麽指颤巍巍地按向2号键。
手指刚触到键面,手机屏幕猛然蓝光暴起,凤尾竹的音乐声荡悠悠从话机里钻出来。
安平惊得险些把手机摔出去。他像抱著一颗手雷,心惊肉跳盯著屏幕看了半天,才看清是房东打来的。
安平陡然放松,身体软得差点跌掉。
就这点胆子,竟还想背地里做点齐荣钊不喜欢的事。不被整死,也要先被自己吓死。
安平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苦笑著躲进一旁的小巷子里接起电话。
二十五(下)
当初为了方便裴宿恒养伤,安平在附近的闻水街,租了一个小院子,一次性付全租金,时长十个月。
现在租期将至,房东打电话问要不要续租。
住在那里的人早已离开,当然没有再租下去的理由。安平担心裴宿恒有遗落的东西,回家翻找出钥匙,打算去看一眼再把钥匙还给房东。
大门发出沈重的声响,吱呀退向两边,一群麻雀忽然惊腾而起,急速扇动著翅膀飞向墙外。
太久没人住,入夏後又雨量丰沛,院中四处新长出一丛丛乱蓬蓬的野菜,成了鸟雀小虫觅食的好地方。
当时布置这所院落,费了不少心思,不过十个月光景,便荒废成这样,安平心里多少有些低落。
说不定屋子里,已经结满了蜘蛛网。
安平掏出钥匙,闷闷地拧开锁。房门刚开了一道缝儿,就有闷热的潮气扑面往鼻腔钻。安平拿手在脸前挥了挥,推开房门。
安平站在门外,抬眼往里一了,不由意外地愣住。
屋子里,地板的确落了轻薄的一层灰,角落也有纤小的蛛网,但家具却都用白帆布仔细地遮盖著,看布料的起伏,下面似乎还有没来得及收起的零碎物件。
安平狐疑地跨进房门。他走到客厅的茶几跟前,弯腰掀起白布的一角。随著他的动作,一包已经开封的薯片掉落到地板上。安平捡起那包薯片,仔细看了一阵,突然猛地将整块白布掀开,茶几上堆成小山的杂物,顷刻暴露在眼前──
机车杂志、游戏手柄、口香糖、马克杯、各种型号的画笔,还有鞋带、手表、便笺本、紧身背心、树叶标本和碎贝壳。
所有应该以及不应该出现在客厅茶几上的东西,全都应有尽有。
心跳变得有些快。安平扔下手中的白布,一气将所有家具上的遮尘布全都掀开。
沙发上堆著换下来的衣物,靠垫後面躲著一只变形金刚玩偶。
卧室里,被子没有叠,简单拉平铺在床上,枕头边放著随意折了几下的睡衣。
书桌上摊著一本极厚的书,笔记写了一半,钢笔没扣笔帽横在一边。
安平的呼吸越来越急。他又跑到衣橱跟前,急切地拉开橱门。
裴宿恒的衣服紧巴巴地挤挂在一侧,留出一大块空间,正正堂堂摆著那副以自己为主人公的油画。油画极用心地装裱过了,画框外还覆著一层薄膜,四角包裹著防震海绵。
那青年,原是没打算长久离开的。
眼眶兀地涌起一股潮热。安平捂住嘴後退两步,忽地转过身去。
他对著墙壁吸了两口气,用衣袖抹把脸,掏出手机打电话给房东续了租约。
主人并没有决定离去,他自是毫无权利处置别人的物品。
身上忽然干劲十足。
安平挽起袖子把门窗都打开通风,把那些过期变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