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下去了。
他则慢慢地踱步到门外,清冷的月辉下,四周阒然无声,这轮明月皎皎孤寂着, 纪凉州就跪在一团浓郁的阴影里, 脊背挺直, 跪的姿势都是这么的一板一眼,不敢疏忽怠慢了。
纪凉州没有抬眼, 但是他洞察到有人前来的气息, 他保持跪的姿势,不是想求谁原谅,而是他认为这件事他失职了, 他该受到相应的惩罚。这和王爷有没有发号指令无关。
誉王还是走到他的身前。他眉眼微微动了动,片刻后才抬起脸。
誉王看到他无波无澜的双眼,和天上的孤月好像相应了,里面似乎住不进任何人, 他总觉得这孩子不该如此, 誉王回想起寻回他时的样子, 他饥肠辘辘地在街市里游走,混迹在一堆衣衫褴褛的乞丐当中,大概已经好多天没有吃上一口热饭了,见到他时他几乎是骨瘦如柴,身上没块完好的地方,应是常年在被打被骂的痛苦中度过。
他也不出声音,见到人的时候就是这般眼神了。
给了几锭银子给其他的乞丐们,从这些人的口中誉王得知了,平时一些有钱的王孙公子会找他们乞丐过去寻乐子,给点馊了的食物以后让他们扮动物学猫爬学狗叫,还有的就是直接把他们当靶子,在他们的身上又踢又打又骂的,说他们是“臭乞丐”,叫他们赶紧快去死。
明明这孩子的爹,是和侯爷蔺侦仲一起参加过自沽坝一战的大英豪,誉王骗了许多人,说这孩子的爹是他的故友,其实是他单方面仰慕那个人罢了。只可惜那个人为奸人所害,已经死了。自沽坝一战之后,那个人仿佛不曾在世上出现过,被人从历史的痕迹里给抹除了。
那个人的家人也受到了迫害,当他偷偷派人赶去那个人的老家时,全家老少一百多口人已经被人屠了个精光!他亲眼目睹了满地的尸体,血流几乎成河,还是来晚了……所以当他的人在十年之后禀报消息说,那个人的孩子还留在世上,誉王无论如何都不相信,那个人的孩子是如何逃出去的。却还是想亲眼去看看。
途经千余里的路,从江西一路辗转到了后来的福建,也多亏了福建巡抚田大人的相帮,在一个街巷角落里终于找到了流落他乡的纪凉州。只一眼,誉王就认定他一定是那个人的孩子!不管是眉眼,还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态,誉王决定他要亲自把这个孩子接到身边。
其实他也不过比这孩子大十余载的岁数罢了,让他自称一声“小侄”总觉得有点古怪,誉王便想认他做一回义弟。做弟弟的话,也该是能够和他亲近一些。
哪里想到,在身边养了五六年了,纪凉州对他还是这么生分。
可他知道,即使称呼没有变,这孩子的心里,其实有他的一席地位。他只是不善言辞罢了。
誉王闭了闭眼,不管是那个人,还是福建巡抚田大人,他都帮不了什么忙。他是个王爷,在别人眼里有权有势,却为了一己之私而逃离了权利斗争这个大染缸,看着朝中群臣们奋勇而上拼命地互相厮杀而不作为,冷眼旁观着一切。阉党也好,如今正和阉党联手,势头正高的内阁阁老们也好,还是已经没落的浙派也好,都应该和他没有干系。
负手而立,似乎压抑着极大的情绪,誉王的声音中带了点悲恸道:“你若真的认为对不起屋里的那个孩子,或是认为没能完成任务,就去一趟边关,晚点的时候我会写一封请愿书,你且带着这封请愿书在身边,到了边关之后将它交给侯爷,侯爷看了以后,定会将你留在他的身边。”
这么多年来,誉王一直在暗中追查那个人的死因。他虽不喜欢招惹麻烦上身,唯独这件事,他不能不问。
“边关也许有你想要的答案。”誉王叹了一口气,纪凉州始终是要离开自己的身边,他看到他静静地抬起脸,看向自己,那古井深潭般的眼眸里,终于有了一点别样的情感。誉王道:“正好我那侄子也确实是该教训一回了,你过去之后,就告诉他,他表妹是如何因他而病重的。”
……
顾德珉乘着马车一路到了侯府门口。门口早就站着几个侯府里的下人,一个个掌着纸灯笼在往外张望,看到新来了一辆马车,立即上去问询。
赵妈妈因放心不下顾云瑶,本也想随同一起前来,可顾老太太房中如今多了一个文哥儿,她抽不开身,没有老太太的吩咐,也不敢将文哥儿再交由惠姨娘了。赵妈妈留在顾府里面没走。
顾德珉坐在马车里,车身猛烈地一晃,是摆停了。外面有人的声音,一个陌生的男子在说话,估计是侯府里的人:“请问是顾府里来的老爷吗?”
马夫回答他:“我家老爷正是。”
那个陌生的男子忙道:“原是真的顾家老爷,快快有请,我家老夫人还有王爷他们都在等着呢。”
王爷?顾德珉听到这个词之后眉心就是一跳,他怎么没有听说过侯府里如今还歇着一位王爷?
怕是那誉王吧!
顾德珉是知道的,侯府里的二小姐蔺月柔嫁给了他,三小姐蔺月彤则嫁给了江西的誉王。说起来蔺月柔原先是要嫁给四川的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