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皇帝,居然比先帝那时候,也好不了多少。

一思及此,他气息便有些乱。

少顷,太医们起身,向阁臣们行礼,便要汇报皇帝的病情。

龙床上的皇帝忽然翻动两下,口唇微动,仔细一听,是在叫“谢卿”。

众人便都拿眼催他。

谢靖赶紧迎过去,“皇上,臣在。”

皇帝仿佛充耳不闻,仍是不停叫着。

太医就在一旁说,“谢大人,您动静大点儿,皇上现在耳朵和眼睛都不大好。”

仿佛是有人当胸一捶,谢靖胸口一痛,跪倒在地,也顾不得体面,赶紧膝行两步,靠近床边。

“皇上,皇上,”谢靖喊了两声,皇帝的头便往这边偏,“臣在,”又说,“谢靖来了。”

似乎是听见他说的,皇帝向床边伸了胳膊,谢靖便又往前,凑了一些。皇帝的手,堪堪碰到他的脸。

他在谢靖脸上,轻轻摸了两下。

手指忽然停了。

皇帝的指节蜷起来,迟迟疑疑,缩了回去。

他胸口忽然开始起伏,陈灯上前帮他顺气,过了一会儿,皇帝才说,

“谢卿没有胡子。”

虽已经气力不济,他这话却说得极用力,让屋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然后就扁着嘴,微微撅起来,仿佛是受了欺负的孩童,也不说人家哄他瞒他,只一个人生闷气,垂着的眼皮下边,流出两道泪痕。

陈灯拿丝帕帮他擦泪,皇帝默默流了一阵眼泪,渐渐又喘不上气,脸上憋得发紫,太医见状,赶紧上来施针。

谢靖站起来冲了出去。张洮心想,皇帝居然已经这般不清醒了,看来真的很严重,何烨却想到谢靖临进宫前,非要刮胡子这一道,心中若有所思。

没过多久,谢靖便回来,何烨见了他,叹息一声。其余诸人,虽心里和何烨一样吃惊,却也都没说什么。

这须臾之间,谢靖又把好不容易、攒起来的胡子,刮了个干净,下巴上边,还挂着三道血痕,看着怪吓人的。

这边皇帝施了针,昏睡过去,谢靖立在一旁,神思恍惚。张洮等人,也懒得叫他,自去别室,听太医说皇帝的病情。

院判说,倘若一年前,按太医院的法子,收敛心神,好生休养,也不会弄成这样。

那道士的符水,虽则无毒,到底消耗j-i,ng神,用了一日,便要拿两日功夫去补,皇帝身体底子已经没多少本钱,自然很快就捉襟见肘。

张洮便问,那该怎么办?

院判说,太医院这边,能用的法子几乎都用完了,从前倒有一个喜欢兵行险着的,要是他在,或许能试试。

知道皇帝病重,已经派人去找了。只是这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着人。

便都有些一筹莫展。

此时忽然有人说,“不如张榜求医?”

众人都想不到,这话居然是从一向少言寡语、又谨慎小心的何烨嘴里说出来的。

张榜求医这种事,虽然戏文话本中常见,但c,ao作起来,比较困难,所以实际上并不多。

一般到了张榜求医的阶段,几乎是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了,治好的机会远远小于治死的几率,比较珍惜生命的大夫通常不愿来。

有那种特别艺高人胆大的,揭了皇榜,也不是说就能马上给皇帝看病。还有资格审查,看家庭情况,往上数七代不能有反贼。还看学术背景,工作经历,过往实绩,只有名气特别大,能力特别突出,运道特别强的人,才能通过。

但是这样的大夫,通常不用到张榜阶段,太医院就知道了,然后就被消化吸收成为太医的一份子,比如正德年间的李时珍。

所以张榜求医,是要在茫茫大海之中,找一颗漏网的明珠。

但是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万般无奈之下,京城各个城门,连夜贴上了皇榜,又用驿马发至各府道,只说进宫为皇族治病,又许了赏金若干,愿意的话,还能留在太医院任职。

谢靖对内阁其他人的这个主意,不置可否,他从入宫那天起就一直守在皇帝床边,轻易不说一句话。

皇榜贴了出去,内阁和太医院,并未抱太多期待。

没想到只过了七天,就有人揭了下来。

第55章 红丸

揭榜的这位, 也不是生面孔, 正是一年多前,被卢省挟私报复、从鹤年堂连夜出逃的李亭芝。

因为是老熟人,自然省掉了很多程序, 太医院院判见了他, 不由得松了口气。

之前他说“兵行险着”的奇才, 指的就是这一位。李亭芝的父亲幼时在荆州府跟随师傅学医,是院判的小师弟。

后来师傅故去, 徒弟们境况各异, 失了联络,等到院判发达了之后,回头去找当年的师兄弟们,才得知小师弟已经不在了。

因他是蕲州人, 院判便托人去蕲州寻访,得知小师弟留下一个遗腹子, 长到七、八岁, 在家乡的药铺中, 给人当学徒。

院判此时还不是院判, 只是太医院里一个六品太医,他辛辛苦苦攒了一年的假, 离开京城, 跋山涉水,到长江边上的小镇,找到了李亭芝。

他在药铺的后院里, 见到了正在推药碾子的李亭芝。小男孩没爹没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瘦得像只猴。没上过几天学,连官话都不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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