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见他面带奸笑,大概也打算说这个。

但他的笑容却突然凝结了:“三师弟……?”

众人都朝门口望去。

沈识微不知何时站在槛后。他朝他爹拜了一拜,神色自若,好像一直在和我们开会,刚才只是去阳台抽了根烟,现在回来了。

可惜大家都不识相,一时全都沉默无言。

沈识微跨过门槛来。

他平日步态闲雅,可现在再怎么努力,也掩不住伤腿一瘸一拐。

我突然想起来,我很久很久没在这样的场合见过他了。

我站起来笑着招呼:“沈师弟,怎么来晚了!”

他远远朝我歉意地一笑,在一片寂静里,又转朝他爹的方向。

众人从来各有座次,按尊卑齿序排,他不在这段时日,空位早就由后面的人填上。

现在沈公子没有一个可以坐下的地方。

叫人添张椅子不难,我也巴不得把交椅让给他。但沈霄悬不说话,谁也不敢开口。

沈识微敛手垂眼,恭恭敬敬看着沈霄悬座位前的青石地板。

沈霄悬两眼波澜不兴,视线落在儿子身上,却也和落在一片青石地板上差不多。

沈家父子默默无言,堂上猛将如云,谋士如雨,也一同不敢出一口大气。

终于是沈识微先动。他朝他爹惶恐地笑了笑,四下一望,终于在下首看见了一张空椅子。我松一口气,看他慢慢朝那张椅子走去。

还差那么一两步时,有人急匆匆从门口奔了进来。

卢峥跑得满脸是汗,急急道:“师父恕罪,我来迟了,但今天薛师兄好像好些啦!我多陪了他会儿……”见有人站在他座位前,他愣了一愣,但终究是惊喜的:“三师兄!你来了?”

阿曲是个糙人,一定不愿在钟灵山和那些迂夫子作伴,他的棺椁停在归云谢王庙,等着将来扶棂回濯秀。他身边还有口空棺,谁都不愿意说穿,但谁都知道是给薛鲲备下的。

黄大师兄是拓南著名的岐黄圣手,连他都摇头叹气,全世界觉得薛鲲会“好一些”、也许哪天真会“好起来”的,也只有这段时日衣不解带守在他榻前的卢峥了。

沈识微的眼角终于轻轻地一跳。

也许是堂上太静,沈霄悬清越的声音才显得那么响。

他道:“你知道这张椅子为何空下了?可是你坐得的?”

眼角那一跳像投石入湖的第一圈涟漪,沈识微那副虚假面孔终于开裂了。他道声“是。”茫然了片刻,他终于知道该朝什么方向,转身朝门口走去。卢峥急了:“师父?三师兄请坐……”沈识微在他肩上拍了拍,不让他继续说。

李云骧毫不掩饰地嗤笑了一声。

沈识微顿了顿,但这次他再没有看回去。

像怕再不走,他那张什么都不在乎的面具就要在众人面前支离破碎。他离开时走得比来时快,所以拖着的那条腿也比来时更狼狈。

这场会我开得如坐涂炭。

终于逮着个空,我头也不回地逃了,也不管待会儿是不是还要再点一次名。

要怎么安慰沈识微?这货肯不肯让我安慰?我一概没想好,但总之这时候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待着。

等不及小厮去通报,我入户穿堂,惊得几个女眷咿呀叫,约莫是沈识微他娘的婢女。

到了内室时,却见沈识微端坐如钟。

居然正在吃东西。

我虽不认为会看见他正锤着枕头哭,但也想不到他居然在这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时段用饭。

他抬抬下巴示意我也坐下:“秦师兄要用点吗?”

我干笑道:“这么早就饿了?”

他吃东西挑剔精致,但现在桌上全是大块牛肉之类扎实食物,看着也不甚讲究,但分量极足,够三五个人吃的。

沈识微恶狠狠嚼着嘴里的东西:“若不多吃一点,伤什么时候能好?”他吃相本极斯文,食便不语,但现在不仅和我讲话,手边还杯盘狼藉,汤汁溅得到处都是。

沈识微上回受伤还是迎战那鸟德,我和他斗智斗勇才能劝他吃点东西。现在却这副饥餐胡虏肉的模样,也不知该是忧是喜。

我看看拦不住,只能替他盛碗汤,他也没看见,只顾凶狠地撕咬着肉:“秦师兄,回归云的路上我不是告诉过你,这段时日别和我太亲密了么?”

要不是答应了他,那天我早就要大闹校场了。

我道:“但我不明白。”

他道:“哈,总有一天……”

我接着说完:“但我不明白,这种时候不让我在你身边,你还要我这个男朋友做什么?”

他一滞,勉强把嘴里的东西咽下,饿死鬼般又去挟下一块肉:“秦湛,我是喜欢你。但我只想过和你同富贵、共欢喜。”

我皱起眉:“所以要大难临头各自飞?”

他道:“有些事你要是知道了,就算恨我怨我,也和我拆不开了。”

他的筷子悬在空中,突然狠狠抛下,空手去抓一只整鸡:“我不想和你变成这样。”

那锅鸡还架在小火炉上,腾腾冒着白烟,他像不知道烫,不仅抓在手里,居然还往嘴里送。

我再也忍不了了,一把打掉他手里的东西:“回到归云我就觉得不对劲!为什么沐老八屁事也没有?为什么这段时间你不来营里?为什么你不去看看薛鲲?”

卢峥是个循规蹈矩的孩子,今天居然开会时睡着了,这些天他弄得自己眼圈乌青,也像个病人。

“沈识微,薛鲲活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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