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说。”燕执灯眨掉了眼睫上晶亮的水珠,垂眸兜了兜背后的人,“是雨下的太大了。”

秦扇的声音逐渐放低,燕执灯怕小孩儿睡着以后淋雨着凉,于是努力引着人说话,终于到半山腰的时候,打着灯笼帮忙四处寻人的仆役都涌了上来,融融灯火照亮两个狼狈的人,向来衣冠整齐的燕执灯现下已经完全看不出是原来那个端方沉稳的燕府公子了,像从泥水里捞出来的泥人,狼狈得厉害。有人问:少爷,您的灯笼呢?

燕执灯让人托着秦扇,在伞下利落地给他擦水换衣服,闻言冷静道:

“碍事,丢了。”

那灯笼不消打几下就被雨水浇了半罐,早熄了,他夜间视物的能力尚算可以,因此在找到秦扇的时候,他见着那淹到小孩儿脖颈的水位是一阵心悸兼后怕,就怕自己晚一点,秦扇淹在水里连喊都喊不出声,他或许在那个地方转悠无数圈都发现不了近在咫尺的小孩儿——或许要苦等到白日去寻的时候才能见着被水吞噬的尸体,那于他而言该是何其残酷的画面,燕执灯只要稍微想一想就难受得心底发空,所以他把人捞出来之后才这么生气。

“老郡君呢,还在念佛?”

四下被这简单的问题问得不敢出声,皆因听出了少年语调中的讽刺意味。

雨噼里啪啦砸在张开的伞面上,燕执灯抱着脸颊隐隐发红的秦扇,不再追问老郡君,而是吩咐道:

“去请大夫,要快。”

秦扇下山之后就发起了热,燕执灯则在洗漱干净之后见了老郡君,随后在祠堂跪了一晚上,次日在上太学之前还有余力去瞧病着的秦扇。

这孩子缩在被子里看上去病怏怏的,吃饭也慢得出奇,燕执灯着实看不过眼,夺了碗就要人张嘴,然后用勺子舀了粥和菜,技巧娴熟地给他喂了进去,不消多时就把一碗粥给喂完,小孩儿嘴一擦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而燕执灯则亲自过目了秦扇的药方和饮食,确认无误之后才安心去上太学。

府内众人皆对此习以为常,三岁的秦扇客居府上之后,大到请家学过生辰,小到吃饭喝水一应用具,事无巨细,均由燕执灯亲手操办,既不假以他人之手,也不让秦扇自己乱来,以至于秦扇如今已经长到七岁,吃饭穿衣均要自家表哥来动作。

有人说燕执灯既然管得如此之宽,那秦扇虽然生活不能自理,也总归有一门技艺学得精通罢——然而秦扇学得最好的也就是吹笛,还是因为燕执灯爱听才学的。

其余的课程,不论书法诗词棋艺画技,只要秦扇稍微刻苦一些,譬如熬夜挑灯苦练书法,燕执灯便会心疼到次日放秦扇的假,就这么两天打渔三天晒网地养着,到如今,就连燕执灯亲自押着学的武术也完全不精,扎马步累了,先前还说着要罚两个时辰的,立刻便减到半柱香,那香没燃尽,燕执灯比秦扇还着急——完全是把这人当眼珠子疼,溺爱得没了边界。

晚上燕执灯下学回来,已经退了烧的秦扇正襟危坐在桌边慢吞吞地吃菜,见表哥来了,便笑出两弯月牙,燕执灯却看不出有多高兴,进来便问:

“谁给你穿的衣服。”

“我自己穿的。”秦扇天真地看着他,把手臂举起来,“以后这些事情我自己可以做,执灯哥哥,阿扇不是废物。”

燕执灯一噎,没料到自己昨晚朝他吼的气话被当了真,于是只能勉强地嗯了一下,随即从怀中取出一根用红绳串着的玉珠,套在小孩儿纹着绯色花纹的藕色手腕上。

“那碎掉的玉佩我让人磨了珠子,你今后就戴着这个。”

然而还不等秦扇说话,他又道:

“你吃饭太慢了,还是我来帮你吧。”

他手还未碰到碗,便被秦扇挡开,小孩护住自己的碗,很是不安地看着他:

“表哥,阿扇可以自己吃的,就算吃得很慢,阿扇也能把饭吃完的,不会剩。”

“我知道。”燕执灯面不改色地挑开小孩的手,语气柔和,“可是阿扇吃得太慢了,饭菜冷了吃到肚子里会生病,哥哥喂你,这样都是热的,不会出问题。”

“可是,可是你都没让我一个人吃完过……”秦扇小声抱怨着,还是吃下了对方喂过来的饭,“有点烫。”

“那哥哥帮阿扇吹吹。”

这边喂着饭,外边就进来了一群人,不必如何辨认,秦扇便认出这些正是那日在桂花树下笑他是废物的人,其中大多是老郡君跟前伺候的,这么瞧着,他心底又挣扎起来,想要自己吃饭。

燕执灯却不是为了这个,他给小孩塞了口饭,漫不经心地往下摆摆手,堂下众人便皆白了面色,又静悄悄地退下去,不消多时,两人便听见外边传来忽高忽低的哭喊和重物击打的动静,秦扇问道:

“表哥,你在打他们板子吗?”

“嗯。”

燕执灯又给面前这人喂了饭,俯下身去注视着他葡萄似的黑色双眸,整出极为认真的肃容来,用教育的口吻道:

“有人在你面前嚼舌根你只管告诉我,仇我会给你报,记住了,你在这府上不是客人,是主子,除了我以外,你不需要听任何人的话。”

“那老郡君呢?”

“老郡君的话你也不用听,我是她孙子,你不是。”燕执灯的眼眸微微闪烁,“我是她孙子,所以才要听,你不是,那便不用理,明白了吗?”

秦扇点了点头,又伸手去要自己的碗,却给少年避过,一把揪住了把人抱在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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