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长海回头,外边一个牵着马的苍云压低声音道,“该出发了。”

夜深雪凉,秣马横刀。

潜伏在敌军营地外的苍云军沉默地隐藏在夜色当中,呼吸与寒风交融,扩散成淡如新月的雾,所有人都在静静地等待着,等待长官的令旗挥下。

这次来的约莫有三十人,长官原是想全员撤退,与后方部队汇合后再来,但带消息回来的苍云却说了“毒”与“天一”这两个词,他不得不重视起来……况且就敌营人数来看,这次的消息值得一探。

他们此刻潜伏在这里,不仅是在等黎明前敌军最放松的时段,更是在等后方接应的人赶上,好将营地里的人,一网打尽。

黑夜之中,一道黄旗忽然在前方上下挥舞起来。

铁靴踩在雪地上的碎响整齐却小心,玄甲的入侵,是悄无声息,听不到厮杀和呐喊的。

直到——

两兵相接。

手中陌刀一进一提,燕苍歌在泼面而来的鲜血中杀得连路都看不清。

很难说是适应还是习惯,他上战场的次数比他说过的话还多,杀戮使他不易开言,于是越杀戮,越沉默,越沉默,内心堵住的一切情绪,就更需要杀戮来发泄。

他总能在两者之间站稳一个平衡点,这使他把生活和战场分得很清,他不会因为十天半个月不见血就难受,也不会在战场上对任何敌人手下留情。

但今天却是个例外。

他才将面前的尸体踹开,擦了把脸上的血,就在厮杀之中听到了一个弱小的呼唤:

“爹。”

那声音实在太小,以至于他以为自己幻听了。

来不及四处查探一番,他手中的陌刀就已经劈在了扑过来的敌人肩膀上,抽刀带血,目含冷光,待他再去找时,那声音却又不见了。

燕苍歌的心底涌起一股发慌的感觉。

他杀出帐篷,直奔主帐,不知为何,他觉得只有尽快结束了这场战争,心底的不安才能压下去,然而在快步奔行的过程中,那小小的声音又在他背后出现——这次却换了人,语调也凄厉得多。

“叔叔,救我!”

燕苍歌蓦地转头,看到身后那满脸溅血的女娃娃的时候,他在恍惚间想起了第一次见着自家小子的场景。

没多想,他正准备弯腰把这女孩抱起,面前却突然冲出一道绿光。

“爹!别碰!”

这声音一下就砸在了燕苍歌的心上。

那道尚且稚嫩的身影极为纯熟地冲那小姑娘拍出一掌龙跃于渊,接着一招神龙摆尾结结实实地打进了她的胸口,不料那小姑娘猛地踮脚后撤,竟然口吐老妪之声:

“哼,小子,欺负老身走不动路不成。”

嗖嗖紫光在夜色中转瞬即逝,燕苍歌的盾飞在下一刻毫不留情地将那小姑娘砸了出去,才要追击,却被那嘴里溢出鲜血却仍大笑着的女孩一句话给定在了原地:

“哈哈哈,这枯残蛊的厉害,小子,就留待你日后慢慢享受罢!”

这句话显然是对着他身后的项漠说的。

燕苍歌这辈子都忘不了,当他转头看到幼小的项漠捂着右胸喷出一口黑血时,那种瞬间想要毁天灭地的心情——那约莫是他有生以来,最为失控的一次。

后方来的援军到了。

关长海带人来营地扫尾时恰好遇上一群苍云军在个棚子前围成片黑压压的圈,他疑惑着拨开人群,就看到浑身浴血的燕苍歌跪在地上,刀和盾都插在一旁,双手紧紧抱着个孩子。尽管垂下来的乱发把表情遮了,但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那种生人勿近的怒气和杀意。

随军来的万花倒是坐在一旁平静施针,但见小孩儿扎了针的指头流出几道细细的黑血,过了一会儿,等黑血变得红起来,万花才收了针,小孩儿也醒了。

围观的苍云军都齐刷刷地松了口气,燕苍歌说不清是放下了心还是怎么回事,只想把怀里的肉团紧紧摁住,寸步不离地看着才好,这时候他才有精力去想——小孩儿到底是怎么来的战场?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项漠便说话了:

“爹,咱们今晚住哪儿?”

有苍云军笑着回道:

“项小子应该是累了,营地已经打下来了,今晚就睡营地里,咱们腾个大帐篷给你好不好?”

围观的男人们都哈哈笑了起来,刚打了胜战,所有人的精神头都还很足,看着小孩儿也觉得好玩,都想逗逗。

“不行。”项漠却在这笑声中突然变了脸色,“我们得快点走,他们还有后手!”

燕苍歌压住自家儿子想要坐起来的身体,沉声道:

“慢慢说。”

“我……我是从援军的前行方向偷偷跟来的,但路上走岔了。”项漠的语气很急,“绕了圈子,后来看到有光,以为是咱们的营地,结果不是的!”

“……”先前还气氛火热的苍云军立刻沉寂下来,有人开口问道,“那营地离这儿多远?”

“十三里!”孩子清脆的回答里尽是颤音,“我走小路来的,我走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拔营朝这边来了!”

“快去通知少将!”

所有人都行动了起来,篝火照亮每个人瞬间沉重下来的脸庞,他们都清楚,若项漠所言属实,他们这回恐怕要被敌人包饺子了。

苍云集结的速度极快,长官面沉如水地在心底盘算着时间和路线,他望着面前一张张染血的面孔,想要说些什么,终究却只是将手中陌刀插在地上,沉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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