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不以为然道:“有那么难吗?不就是这样——”他说着将木剑往地上一摔,却从怀里掏出一柄开了刃的精致短剑,拔出鞘后用力向长廊中走动的内侍们投掷过去,险些刺中一人的大腿。幸好盖聂纵身过去抓住了剑柄。

盖聂将剑锋倒转,递还给他:“公子小心,如此莽撞,伤到人可不好。”

胡亥接了剑,不以为然道:“不就是几个奴才,别说伤了腿脚,就是杀了,又有什么了不起。”

盖聂眉心皱起,待要说什么,却有另一人身着高冠轻袍,缓步走到演武场边。“我的小公子,你已经习了整整半个时辰的剑啦,何不到这亭子里坐下歇歇,用些点心?”

胡亥欢呼一声,将地上的木剑踢得远些,快步奔向凉亭。盖聂与来人互相点头致意——他可永远忘不了和眼前这位中车府令初识的情景,不过目下他们同朝为臣,旧事只好既往不咎。

赵高装作初识模样,自称是世子的刑名文法师父。此人在秦王、公子面前,和他见过的那个高深莫测、阴鸷诡谲的罗网首领大不相同。他的嗓音清亮但柔和,态度恳切,一词一句仿佛都在循循善诱。

“胡亥公子年幼天真,不懂人事,但求先生对他耐心教导才是。”言罢,躬身行礼。

盖聂还礼,又问:“这位可是咸阳宫里年纪最小的公子?”

公子边吃东西边道:“不是,原本还有一个比亥儿更小的小兄弟,但不知去了哪儿。”

赵高赶忙把食指搁在唇上,表情神秘莫测:“公子,这个,说不得。”

盖聂心里噗通一跳,但他立刻调整气息,以免在罗网首领的锐目之下露出破绽。他故意低头拾起木剑,单手挥动几下,以便感受它的分量。“公子,这柄剑对你来说,是否太重了?”

“重倒不重。不过它只是木头。我想要真正的剑,像父王的那样。”胡亥的眼中射出快活的光芒,“总有一日,我要像父王那样,佩着世上最锋利无匹的宝剑,将那些敌人的首级一个个地斩下来。”

实际上秦王从未亲历战场。但他确实喜爱巡游自己征服的国土,下达赏罚的命令,观看行刑的过程。不过盖聂觉得这里没什么纠正的必要。“公子,在学会以剑伤人之前,先要学会不伤到自己——”

他的话被一声欢天喜地的叫嚷声打断了。小公子匆匆忙忙地从亭子里跑出来,向献宝似的把手里的东西给他看。“先生你瞧,蝴蝶!”说着他将一对幽蓝的翅膀撕下,对着光,“多好看啊!我最喜欢了……”

盖聂盯着地上被扔下的虫尸。没了一对华丽的鳞翅,那东西看上去比干瘪的蝼蚁还要不如。他揉了揉酸痛的眉心。这位极年轻的公子让他想起了在鬼谷中修行的师弟。然而小庄若是杀生,多半是因为他饿了;这孩子却仅仅因为喜好便毫无来由地残杀凌虐——或许只因太过年幼,还不能理解生死之差吧。

因为接受了训练公子的新任务,盖聂作为秦王护卫的职责反而减轻了。他不再需要经常整日整夜地宿卫在君王身后,像廊柱一般不知疲惫地矗立着。这给了他更多的时间去思索一件更久远之前便落在肩头的担子——这担子不能给他带来半点名声、爵禄或权势,恰恰相反,它带来的只有威胁性命的险恶。

荆轲之子。正是白天胡亥公子口中的那位“小兄弟”。

从赵高的态度来看,罗网绝没有放弃寻找这个孩子。一个三岁孩童在深宫内院不明不白地失踪了,身边的侍从护卫无一察觉,这件事若无后话,定会成为罗网的耻辱,也会令秦王深感不安。盖聂从最初便偷偷关注着他们的搜索拷问——丽姬的侍女,执戟护卫,当日进过那座宫殿的宫人内侍——当然都没有什么结果。丽姬是齐国人,咸阳宫对她来说同样是个陌生的地方,她要如何隐藏自己的秘密?要如何收买他人、让他们冒着触犯峻法的危险为她保守秘密?

所以盖聂认为她根本没有藏。或者说,把线索留在了最显眼的地方:丽夫人自戕时,血泊里的那一双阴阳鱼,定是她小心留下的遗言;为了爱子的性命着想,除了盖聂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够读懂。

盖聂知道自己必须解开这个谜。起初他毫无头绪,只好用些笨办法——重操他在赵国时的旧业。如果他想的话,可以成为咸阳城内最好的密探。他在高楼宫苑的上方游走,隐身遁形,宛如一道墙垣的影子。他倾听侍女们的闲聊、宫人们的秘语,也因此挖掘出许多宫中隐秘。比如燕太子丹当年在咸阳为质,与秦王交好,也曾居住在东北面的一座宫殿中。他后来娶了一名阴阳家的学徒为太子妃。这名女子颇有神通,太子丹逃出咸阳,除了麾下死士之外,还得了阴阳术的帮助,才令秦王始料不及。再比如当年墨者逃秦之前,曾在咸阳城池的建造中出过力。他们如同造墓的工匠一般,给自己人留下了一些隐秘的退路和通道,其中甚至有一条地道从外城通往宫室深处。为了防止墨家以外的人发现秘密,这些能工巧匠做了种种详尽的布置;倘若没有《墨》经的指引,任何人都无法寻到入口;即便因机缘巧合误入密道,也会迷失在这些蜿蜒曲折、密布机关的地下迷宫中。但秦人多半把这种说法当做讹传,不信墨家有这么大的手笔 。听说罗网也曾借着宫室修整的机会四下搜索,无人发现什么地下暗道。

但盖聂却知道它们是存在的。他与荆轲当年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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