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庄忽道:“我懂了。师哥你专门逃到此处,不会是——怀疑我吧?”

“我的确怀疑过你。但又缺少切实的凭据。”盖聂竟然毫不客气地承认。“不过,在下曾在流沙做过客,也熟悉其中不少人的身手;但那批偷袭昌平君的刺客,武功路数却是我从未见过的。要说你随意点选出一批部下,恰巧其中任何一个我都不曾见过,这样的可能性并不太高。”

“或许,是我知道你要来,为了隐瞒身份,专门挑了一批你从未见过的手下?”

“如果你知道我在保护昌平君的护卫之中,就不该只挑选这种程度的人。”

“又或许,流沙这几年已经壮大到你根本无法想象的地步;我只是将任务派给了一批在师哥离开楚国后加入的新人。”

盖聂盯着他瞧了片刻,还是摇头道:“你不必干扰我的判断。还有另外一件事,也证明这件事背后的主使不太可能是你。”

“哦?”

“昌平君迁居郢陈,本是十分秘密的事;当然,流沙兴许在城中布有眼线,可以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但那日他临时起意出郊狩猎,行走的路线却是当时才决定的,中途又追逐着猎物不断改变;而那些杀人的机关陷阱虽然歹毒,却需花费不少时间提前布置。若是不知道狩猎队伍行走的路线,又如何能做到这一点?”他注意到卫庄的眼神玩味,又补充道:“我当日也曾检查过,队伍中没有人、马身上沾着鸟羽符;打猎时鸟兽惊散,也没有谍翅盯着我等的行踪。但如果不凭借白凤的追踪技巧,流沙根本不可能知道昌平君那时究竟在什么位置,也无法提前做好埋伏。”

“师哥,你方才明明说怀疑我,后来又说这整件事不可能是流沙所为,那你究竟为何要来此地?”

盖聂又不说话了。卫庄猜测他肯定还有隐瞒之事。不过其实他说的没错,如果真是卫庄策划了整件事,又知道盖聂会来,那么目标就不会是什么昌平君,而是盖聂本人;这种事,卫庄怎会不亲自动手。

方才握住他脉搏的时候,卫庄已经探出师哥受了颇重的内伤。此时他双目半阖,蓬乱的头发挡住了半张面目。就在卫庄以为他快要睡着的时候,盖聂却突然开口道:“我无处可去。保护的对象被人掳走,在下作为护卫,办事不利,如果就此返回,按秦律当判流刑,脸上还要刺字。”

“掳走?这么说,昌平君并没有死?”

“我并没有见到他的尸体。”

卫庄轻声笑了起来,“这么说,师哥到新郑,竟是来逃命的?”

“……在下,是来查明真相的。”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卫庄在城中暂居之处。盖聂手中抱着剑,施施然便要下车,被卫庄一把揪住。“师哥,你以为到了我国的地面,还能来去自如?”

“小庄,不是你说要请我过府一叙的么?”盖聂转过身,期待地看着他。“在下已两昼夜未曾饮食了。”

卫庄扶着鲨齿哼哼两声,心想若不是城中事务太忙,现在就削他一顿出气。

“嗟,来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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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六十一

聚散之章八

黑麒麟是个古怪的孩子。她天赋异禀,根骨奇高,四岁便开始习武;却不喜欢出声。

寻常人家的娃娃,到了一两岁,都是牙牙学语的好时期。然而麟儿直到三岁也不曾开口讲过一句话,连哭泣、叫嚷、哼哼声都极少发出。火魅在世的时候为此非常忧虑——流沙的仆从之中本就以哑人居多,也没什么人能陪麟儿玩耍,她担心这些都会造成这孩子言语上的障碍。是故每晚入睡前,她必抽出一炷香的时间抱着麟儿讲故事;直到卧床不起之时,还让乳母把孩子抱到卧榻之侧,与她说话。临终前,火魅将孩子托付给卫庄,亦特别提到这一点,唯恐这孩子将来竟成了个哑子。

卫庄虽然尊重她的遗愿,毕竟不是哄娃娃的人。于是他强行定下规矩,让流沙之中但凡粗通文墨的,无论无咎、赤练、白凤还是后来加入的苍狼等,每日都要轮流给麟儿讲一个故事。起初这件事进行得很顺利,但渐渐的,那些坊间传说中比较温和无害的如夸父逐日啊、东郭先生啊、农夫与蛇啊都说得差不多了,麟儿在听到重复了四五遍的故事时,还会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双手捂住耳朵。流沙的几位头目大受打击,可惜众人的见闻学识都有限;于是从某日起,白凤干脆为麟儿讲起了他执行任务时的江湖见闻,以及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鬼怪传说。其他人也有样学样起来。

然而麟儿不管听到多么可怕的故事,仍是不哭不笑,连一个恐惧的眼神都欠奉。这种反应反而刺激了一干杀手,于是众人开了一个赌局:谁的故事先把麟儿吓哭了,其他人都要为他做一件事。从此往后,流沙故事会大有越说越恐怖、越说越血腥的攀比之嫌。如果火魅如今还活着,或许也要被他们重新气死。

卫庄押着盖聂进来的时候,白凤正说到商纣王把伯邑考剁成肉酱送给羑里的周文王,提起肉酱的制作部分,尤其绘声绘色,宛如亲见。原本在一旁伺候的乳母和侍女都跑出去吐了;麟儿的反应却很冷淡,甚至打了个哈欠。

“快住口,这么恶心的故事怎么能讲给麟儿听?!”赤练忍不住冲他嚷道。

“你昨日不是也讲了聂政刺韩的故事吗?拿刀子割脸皮、剜眼睛,这种故事就不恶心了?”

此时有侍女陆续送上午间的饭食:稻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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