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贾来过了。”韩非闭上了眼睛,“我可不比孟尝君,一旦入了秦,可没有鸡鸣狗盗之徒救我逃出生天。”

“……为了让他们打消主意,难道只能把非叔十几年来的心血都献出去么?”

“秦王想要的,无非是治国之策而已。无论是一个行将就木的韩非,还是一部书,一套法令,对他来说都没有区别。我告诉秦使,韩非沉疴缠身,不便远行,只能托付他们将这些书简带给秦王,以谢秦王的知、知遇之恩。”

“……”卫庄心中恨极,却也无计可施。“我倒想知道,秦王远在咸阳,竟是如何见到这部书的?”

“三年前,我的师兄李斯出使韩国时,到此间来过一次。”韩非闭上双眼,缓缓道,“当时此书尚未完稿,我给他看了其中数卷,请他评断。师兄在求学之时便最擅记诵,无论多么困难的文章,只需瞧上几遍就能默背出来。”

“原来是他。可非叔当初为何要给李斯……”

韩非的嘴角似笑非笑地挑起——这个表情像极了卫庄。“我与师兄同窗而学,他也算得上我的知己。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三五个人能读懂这部书,师兄必是其中之一。你说,我不给他看,给谁看?”

卫庄的神色甚是不满,只是不好发作。“同窗便是知己?可笑。我那师哥……”他蓦地停住,扭头望向头顶的梨树,似乎对飞过梢头的一只乌鸦充满了兴趣。

幸而韩非没有留意他异常的态度,卫庄松了口气,仍回原题道:“其实君上眼下尚未答允非叔出使秦国一事。这姚贾竟敢此时就上门逼迫,简直太过不把韩国君臣放在眼里。”

韩非微微冷笑,“他倒没有逼迫,只是有礼有节,一再相邀。至于我那个堂兄韩安,我是最清楚的。他虽现在还未松口,过几天朝堂上一议,那些元老重臣,原本就对我恨之入骨的,加上收了秦国贿赂的,一定众口一辞;那时即使他身为韩王,也不得不从众议。”

“所以非叔只能托病赠书,以期秦王那边先放弃。”卫庄摇头道,“然而,贪得无厌乃是秦人本性,倘若嬴政得了书,却更想见非叔本人,又当如何?”

韩非目光又移回他身上,“既这么说,你想必早已打算好了。”

卫庄以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密语道:“侄儿在阳翟有数个绝对隐密之处,可以委屈非叔先去躲藏一阵。”

韩非沉吟道:“……倘若今后当真如你所说,秦国又来要人,你要如何应付?韩国的境地已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又送给秦国一个发兵的理由。”

“秦王震怒,自然是因韩国不肯如他所愿。倘若我国不是不肯,而是不能呢?”

“不能?”

“比如,非叔已经故去……”

韩非眉头微蹙,道:“你能办到?”

“无非是准备一具身高体型与非叔相仿的尸体而已,这有何难。我们不用做得十分精细,只需给秦使一个交代便可。”

“……”沉吟片刻,韩非道:“此计不是不可行。只是,你莫要小看了姚贾。此人一介世监门子,能令秦王资车百乘,金千斤,衣以其衣冠,舞以其剑,在山东六国往来纵横,呼风唤雨,绝非侥幸。他在韩国的耳目,恐怕已经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

“侄儿一定谨慎行事。”卫庄一礼,匆匆离开了韩非府上。

他连夜赶回了流沙在新郑城内的据点,一夜未眠,将手头的几人一一部署就位,方才喘了口气。虽知姚贾在韩国手眼通天,但流沙之中每一人的来历卫庄都极其清楚,断然混不进秦国间人。

除了那个使唤鸟的小混蛋,卫庄暗道。幸好他还坏不了我的大事。

次日卫庄不到寅时便入了宫,本应与往常一样随侍韩王左右;不想仆一入宫,便感到气氛大为不同。

廊下站着两排带甲之士。这些近卫都是卫庄的部下,今日却纷纷执戟肃立,没有一个敢和他对视。

韩王安居然早早地入了座,脸色苍白疲惫,眼神却十分清醒。他对卫庄的态度虽还称不上严厉,却远没有过去的亲近之意。左右手边分别立着一脸高深莫测的横阳君,和其他几名近臣。

卫庄面色如常地上前行礼。他见过多少朝堂翻覆,如惊涛骇浪,大起大落,却从没有一次心中如此得不踏实。

“庄儿。”韩王开口道,“莲儿不见了。”

“什么?”卫庄第一次表里一致地震惊了。

韩王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忽而道:“带上来。”

左右领来一名身着翠衫的内宫侍婢,那女子一见韩王便长跪下去,不敢抬头。

“把你之前说过的,再说一遍。”

“婢子遵命。红莲公主自昨日申时出宫,至今未归。蛇姬殿下心急如焚,请大王下令,尽快寻回公主!”

“你说,莲儿她为什么要私自出宫?”

“公主……公主她……收到了卫侍卫传来的一封信……”

卫庄心中咯噔一下,有如一盆凉水从头顶浇到脚跟。

在鹿鸣阁发现红莲暗中跟随,他虽起疑,倒还没完全放在心上。原来,他们早就织好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只等他这猎物一头扎进去。

韩王见他脸色变幻,心中更加确信,继续问道:“那信现在何处?”

“公主带走了。”

“你如何知道,信是卫侍卫写的?”

“是公主亲口告诉婢子的。婢子万死不敢隐瞒!”那女子连连叩首,额头出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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