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认为正确,为国效力的事,却导致自己落到如今这般田地:不仅仅调任无望;那春宫图在京城里流传、热卖,以至于同乡李仁义竟也得了一份,此等奇耻大辱,他却不能将心中苦闷与任何人述说。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此刻却如婴孩一般嘤嘤哭泣,泪流满面,浸湿枕巾。年轻人初次独在异乡,已是水土不服,赵香菱也不是那擅长侍奉之人;加上那日受刑,伤未痊愈,几个月来担惊受怕,戾气郁结,纵是铁打的身体也要承受不住。此时终于昏昏沉沉,发起高烧来。

今日长安东市设了鲜鱼集市,甚是热闹,赵香菱与女婢耽搁了一些时辰方才归来,只见丈夫面色如火烧一般,通体滚烫,不省人事,吓得她手慌脚乱。

她以为卢郎快断气了,使劲摇晃他的身体,大哭道:“卢郎,卢郎,你醒醒!”

众女婢亦慌了手脚,“老爷老爷”地一通叫,又捏人中,又掐手心,一番急救。

这厢李仁义一家听见动静,出来查看,只见赵香菱抱着昏迷的卢尚秋,哭成个泪人儿,大惊。李仁义伸手一探卢尚秋额间,竟是火辣辣地烫,急得直跺脚:“弟妹别哭了,赶紧去请大夫呀。”

赵香菱呜咽道:“奴家不知去何处请大夫。”

李仁义抚额皱眉,向李氏道:“娘子,你在这里好生照顾弟弟与弟妹,叫弟妹小心别动了胎气,待我去请大夫。”

药房大夫一番捏脉听胸作罢,问道:“卢给事最近可有什么异样?”

赵香菱才似恍然大悟:“卢郎近日似有心思,饭量不比从前。”

“卢给事乃少食积食,气虚体弱,郁气百结,以致血脉不畅;并非风寒,还请夫人放心。”大夫诊断道,“老夫开个退烧活血的方子,每日两服,约莫三日便能痊愈。给事心中郁结之事,老夫却是治不了的,还望夫人尽心开导一番。”

女婢随大夫去抓药。赵香菱赶紧去前院烧了热水,将热巾给夫君擦拭。

李仁义自语道:“早间还好好的呢,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待回了自家屋子,李仁义磨墨洗笔,书信一封,将赵香菱身孕,不能称职照顾卢尚秋一事向卢肃远报告,命信使快马送往并州府衙。第二日又去御史台为他递了假条。

天明时分,卢尚秋退了烧,堪堪醒转过来。见身边妻子彻夜未眠,为他哭肿了眼睛,不禁心下感动。他触景生情,两人竟又抱着哭作一团。

卢肃远接了李仁义的信件,方知儿子生病,万分心疼,便加派了四个下人,携带银两、珠宝、山西特产、以及王思思为丈夫亲手做的米糍、杏仁糖等物,匆匆赶往长安。

***

卢尚秋刚刚好转不久,便到了新官绩效考核的日子。御史左台今年新录官员两名,除了给事郎卢尚秋,另一位是由地方提拔上来的监察御史冯亦如。

绩效考核当天,负责人事的御史台监督魏慵将两人领进密室呆着,等来中丞下朝。

中丞先评冯亦如。监察御史冯亦如擅长溜须拍马,上任以后,监察一事也不大做,三天两头不见人影,倒是经常去上司来俊臣面前吹捧贿赂。这种溜须鼠辈,来俊臣居然在他绩效考评上评了甲等。

冯亦如感激万分,向中丞行那三叩大礼,马屁道:“中丞知人善用,实乃大周栋梁之臣!”

来俊臣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密室之内只剩下他与卢尚秋。

卢尚秋恨他,成日里躲着他,此时实是不愿与他相见,无奈他是下属,人家是上司,他这官虽然当得水深火热,一败涂地,但若因此辞职还乡,他哪里有脸见父老乡亲,他爹娘的面子又要往哪里搁去。

中丞信手翻着签到簿,也不看他,缓缓道:“卢贤卿,你这上任没几个月,怎么就缺席这么多天?”

卢尚秋表面上答:“下官刚来长安,不服水土,请中丞见谅。”心里却骂道:明知顾问!还不是因为你这老贼将我捉了去,动用私刑。

中丞打着那官腔道:“你知道,我大周可不需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之人。”

御史台院内人人心知肚明,真正晒网之人,分明是刚才被他亲手评了甲等的冯亦如。卢尚秋勤勤恳恳做事,却只因他背叛上司在先,任何功绩都被抹杀了去。若不因他是查阁老举荐,圣上钦点的殿试红人,中丞不好交代,只怕早已葬身来府。听得中丞此言,知他故意刁难自己,他心里十分酸苦:早就料到你不会让我通过。便有些自暴自弃,眼圈亦是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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