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赚的银子,足够我们挥霍一辈子,我们可以归隐田园,也可以游山玩水,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佘准越说,声音越弱,他许是突然意识到,眼前之人,是燕思空,那个百年来最年轻的两榜进士,有着运筹帷幄、指点江山之雄才的燕思空。
这样的燕思空,虽然栽在了一个“情”字上,但仍然不能小觑。
燕思空平静说道:“泛舟四海,闲云野鹤……那样的生活,我也并非没起过意,但多是一闪而过罢了,就像吃久了珍馐美味,便总想尝尝清粥小菜。这天底下的读书人,哪个不想做官、不为做官,熟读圣贤书,货与帝王家,就算不为名、不为利、不为光宗耀祖,就为一个‘志’字,否则除了做官,读书人还有什么出路?那些做不了官或在宦海难有建树之人,用满心怀才不遇的怨愤,写下游历山河如何自在,归隐田园如何妙趣,多是泛酸罢了。”他凝望着佘准,“我这些日子,一直很迷茫,不知自己路在何方,我读了一辈子书,壮志未酬,岂能在青壮之年就去过耄耋老朽的生活?”
佘准的目光黯淡了下来:“其实,我早已猜到,你野心之盛,不下于封野,不下于陈霂,岂能甘心籍籍无名、默默无闻。”
“我是有野心,但与他们不同,我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我是谋臣,做不了统帅,也做不好帝王,封野非帝才,偏要争王,陈霂非帅才,偏要领兵,这俩人必将两败俱伤。”燕思空暗暗握紧了拳头,“而我,我还有未完之事,我还没有将元卯的冤情昭告天下,我还没有亲自送谢忠仁下地狱,我还没与沈鹤轩做个了结,我还没有看到大晟治世的复兴。佘准,我陷得太深,我放不下啊。”
那一句“放不下”,饱含了多少无奈,佘准听来都觉辛酸,他深吸一口气:“没错,这才是你。”
燕思空愧疚道:“佘准,对不起。我燕思空可以死在刀光剑影的沙场,可以死在波谲云诡的朝堂,却独独不能安逸地寿终正寝,那不是我的命,我声名狼藉也好,臭名留史也罢,独独不能无名。”
佘准点点头,像是认了:“你从来没有变过,也好,若是封野当真能将你改变,那反倒不是你了。”
“封野……封野之与我,不过是一场意外。”燕思空轻描淡写地说道。
“那你究竟有何打算?”
燕思空深吸一口气,目光飘向了南方:“我,要去找陈霂。”
佘准僵住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燕思空露出一个冷酷而诡谲的笑容。
“去找陈霂,封野怕是会……”
“更恨我吗无论真假,他敢拿聿儿胁迫我,我岂会让他得逞。假使他真的只给聿儿三万兵马,那么就算我去助阵,寡众悬殊,也赢不了,那不如我去陈霂的阵营,我会让沈鹤轩和陈霂,都付出代价,我也要让封野知道,谁都别妄想操控我燕思空!”
佘准感到背脊阵阵发寒,他意识到,曾经那个熟悉的燕思空,真的回来了,他道:“你打算怎么做”
“我还不知道,但我知道我要权,和一个易于掌控的君主。我从前总想走一步算十步,后来发现,有的我算得准,有的我算不准,我算得准的,许在第十一步就满盘皆输,我算不准的,许在最后又翻盘为胜,人不走到最后一刻,其实根本不知道输赢,又何必画地为牢,度量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我无家无累,如今什么都不在乎了,我要按我的想法去下这盘棋,尽力将这棋局,变成我要的模样,若败了,也不过一死。”
佘准沉声道:“思空,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燕思空淡笑:“你为何会这样说?”
“我有预感。”
“但愿吧,得不得到其实有多少分别,死了都带不走。”
佘准的神情有几分黯然:“既然你已决定了,我便只能帮你。”
燕思空心中有愧:“佘准,你不必再陪着我涉险了。”
“我做的,原也不是什么本分的买卖。”佘准自嘲一笑,“你银子给够就行。”
燕思空蹙起眉,轻声道:“我知道你帮我,从来不是为了银子,你哪里缺呢……少时你我相依为命,这些年若没有你,我定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佘准,我不知道怎么还你。”
“你也救过我,也为我报过仇,你我之间,还谈什么还与不还。”佘准苦笑一声,“只是、只是我原以为,你我在这世上都已没有亲人了,我们是真正的相依为命,没想到你弟弟还活着,我应该为你高兴的,但……”
“你也是我的兄弟。”燕思空认真说道,“佘准,你和聿儿,都是我愿舍命为之的兄弟。”
佘准怔了怔,旋即又露出那玩世不恭的笑容:“你听我说这酸溜溜的话,竟不骂我两句,我自己都臊得慌了。思空,你弟弟还活着,我是真的为你高兴。你那些年一心只有复仇,用冷酷无情将自己层层伪装,但我仍然知道你是重情重义之人,否则我也不是傻子,又怎会愿意帮你,不过……”他突然正色道,“你绝不可再与封野有任何纠缠,否则你就是真的对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