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老翁并不在意他人异样的目光,爱惜地摸了摸银鼠毛,将斗篷紧了紧,觉得十分温暖舒适。这才仔细观看阿染形貌,许久,方用不敢置信的激动语气道:“阿染……你是阿染?”
墨儿虽看出其中恐有内情,但听到这老头浮夸的声音,还是忍不住道:“充什么熟人呢!难道你方才没看到我们阿染少爷的长相?刚才怎么不见你认出他来呢,可别是看我们少爷心善,就在这里胡喊一气!”
“阿染,你的眼睛--”老翁老泪纵横,“都是爹没用啊,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墨儿不料这老头竟能说哭就哭,还哭得如此情真意切,心想这如此熟练,也不知道得是骗了多少人才能练出来的。眼看阿染微微动容,忙道:“且慢,你怎么就认上儿子了”
“我是他老子,难道还要什么凭证?!”那老翁脸上还淌着鼻涕眼泪,就把眼睛一瞪,拉过大儿子,“这是他哥。他们长得多像啊!阿染小时候最喜欢他哥哥给他摘枣子吃了!”
墨儿一看,一个瘦瘦弱弱,清丽温柔;一个高高壮壮,满脸横肉,一点都不像,便大怒,想骂对方是不是把自己当瞎子耍,然而看到阿染,又悄悄将这句话咽回去,改口道:“这算什么,哪家小孩子不喜欢摘枣子吃!”
那老翁又一口气说起了阿染的娘与妹妹,与阿染记忆里的分毫不差。阿染听着听着,心中百感交集,情不自禁眼眶一热,低低唤道:“爹……爹爹。”
“哎!”老翁高声应道,还得意地看了墨儿一眼。
墨儿气个半死。阿染那么善良温柔的一个人,怎么偏偏摊上了这样的父亲与兄长!
阿染的哥哥也凑过来亲热叫道:“弟弟!”边说,边去抓阿染的手。
墨儿虽不能阻止他们父子兄弟相认,但看这两人不顺眼,便借着为阿染披外袍的动作,在中间阻了一阻。这一下,却是让他看到了阿染身上的血迹。
原来阿染之前撞到鼻子,狂流鼻血,在衣服上沾了不少血渍,却不方便更衣,因此当时守护他的那位随从去找了这件斗篷给他暂时遮住。方才墨儿护主心切,一直挡在阿染身前,这时候回转身来,见阿染胸前竟血迹斑斑,还以为是方才被那两人揍的,当即叫嚷起来。
阿染忙道:“不,这是我自己--”
“自己怎么可能弄出这么多血?!”墨儿又气又急。这时他身后的一名护卫拽了拽他,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墨儿这才平静下来,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小声嘟囔道:“原来如此,那你自己去找少爷说……”
阿染的父兄站得远了些,就只隐约听到“少爷”两个字,以为阿染这是被他们家少爷打的。而阿染的失明,自然也被算到了那位“少爷”头上。
“阿染,那家少爷待你不好?”阿染的哥哥问。
阿染忙道:“没有,没有。他待我很好很好的。”
阿染父亲也道:“就是,你瞎说什么呢!看这衣服,多好的料子,多暖和,多厚实!人家愿意给阿染花钱,可见对他很好。都是年轻人,便是发生点什么口角,动了手又有什么的。你弟弟好不容易遇到愿意给他赎身的好人家,你可别胡说八道,坏了你弟弟的好事。”
阿染听得一愣。他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爹爹,你怎么会认为……我是被赎出来的呢?”
“难道不是?”阿染父亲纳闷,“南水镇暖香阁离这里可不近,阿染,你跟爹爹说实话,你别是逃出来的吧?”他似是想到什么,赶紧道:“若是逃出来的,你还是快些回去,那暖香阁可不好惹啊!”
墨儿发现阿染神情不对,忙道:“阿染少爷,你怎么了?”
阿染脸色惨白,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似乎即将被刚刚穿上的那件棉袍压垮。
“是你……是你跟娘亲把我卖到暖香阁的?”阿染的声音里,还包含了最后一丝小心翼翼的希望。
阿染的父亲叹气道:“别怪我们,当时实在是没有别的活路了。不过,也多亏当初把你卖到那里去,你娘当时还不愿意。看看你现在,多好的造化!还能穿这么好的衣裳……”他说着说着,摸出阿染刚刚给他们的银子,眉飞色舞起来:“瞧瞧,一出手就是--一两银子!多阔绰啊!”
真奇怪。阿染心想。我现在明明什么都看不到,为什么还会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呢?
“我当时卖了多少银子?”阿染强撑着一口气站着,咬着牙问,“你们之后的生活,有没有好一些?”
“唉,也没多少,就比卖给人当小厮多了三两。虽然当时是宽裕了一阵,但后来,我遇到个骗子,手里那点银子都被骗光了。我说你妹妹还值点钱,但你娘死活不同意,后来一天晚上带着她跑了,也不知去了哪里。我便跟你哥哥出来找她们,路上顺便找点活计做做。”
墨儿嗤声道:“是出来找点人骗骗吧!”
阿染父亲怒道:“你个没规矩的小兔崽子!阿染,你不教训教训他,这个当下人的可就爬到你爹头上拉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