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洛斯紧紧盯着亡灵的一举一动,齿间萦绕着深夜幽凉的空气。亡灵将最后一个士兵治好后,年轻的骑士只觉得自己汗流浃背,不知是警惕这个神出鬼没的亡灵,还是仅仅被胸腔中一股莫名的愧疚折磨得苦不堪言。
“我们出去吧。”
那个亡灵对他说道,声音并非冷酷和傲慢,而是一种恬淡的温和。
法洛斯跟在亡灵身后走出帐篷,迈过湿地软润的泥土,走到了营地不远处,当晚他跪地伏拜的那个山坡。年轻的骑士注意到亡灵的斗篷底干干净净,而自己的长靴却沾满泥渍。
呼啦一声,亡灵宽大的斗篷在夜风中飘起,如海浪般起伏涌动。他站在银白色的月光下,主动开口道,“我并非想伤害你的士兵,骑士长。”
法洛斯急切地想要张嘴,可声音却哽在喉咙,一个音也发不出。他在焦躁中碰到了自己的剑鞘,铮地一声,亡灵的身影僵住了,而法洛斯也暗暗恼恨,说,“我……我知道……”
他干脆将宝剑解下,扔到一边,大步走到亡灵身边,并排站着。草地上的暗影吞没了骑士被月光拖曳在地的影子,而亡灵的身后空空荡荡。
在片刻的冷静后,骑士生硬地说,“这一切都是国王的命令吗?”
亡灵的声音反比他还紧张,“你最近收到过莱蒙——国王陛下的消息么?”
“没有。”
“哦。”亡灵垂下头,声音里充满了忧虑,“我也很久没有收到他的消息了,我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
治疗冬霆军不是国王陛下的命令?法洛斯脑子有点糊涂,看着身边亡灵惴惴不安的样子,脱口说道,“我想陛下那边应该没事的,可能只是太忙了。”
“嗯,我想也是。”
他们竟然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天来了。法洛斯觉得不可思议,使劲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试图扭转话题,“那个……刚刚在帐篷里……”
亡灵道,“亡灵之血有治愈能力,我将我的血稀释,喂给了你们的伤兵。希望你不要介意,骑士长。”
法洛斯将干裂的嘴唇抿成一线,“既然不是国王的命令……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亡灵望向浩渺旷远的苍穹,道,“这并不需要理由。在冬霆军第一天受感染我便想这么做了。但因为你痛恨亡灵,所以我有所顾虑,没有治疗。后来我发现你们束手无策,而你……”
他沉声道,“似乎很痛苦的样子。我便想,不管你日后会不会怪罪我,反正我是一定要这么做的。”
“所以我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法洛斯难以置信地说道,“没有国王的命令,没有其他人的胁迫,仅仅出自于心?别忘了我也是曾对你用刑的人之一,我曾眼睁睁看你被折磨到崩溃。我恨亡灵所拥有的力量,恨你夺走国王的灵魂,更恨你现在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为什么你会对曾经陷害你的人这般无动于衷?你该恨我,该像我恨你那般恨我,这才是应该有的——”
“没错,我确实应该恨你,恨纽金特·布莱克。”亡灵仍在凝望天空。法洛斯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愕然发现他们脚下是一片广阔无垠的树海。更远处则是乳白色浓雾笼罩下的群山万壑,还有地毯般晶莹茫白的雪原。苍穹的尽头仿佛就是大地的尽头,而天鹅绒般的云层,静悄悄地掩在玩具积木似的房屋和树木后。
月光填满干裂的土地缝隙,使那细碎的伤痕看上去仿佛流淌着牛奶色的丝绸。
一个瑰丽的夜晚。
“实话说。”亡灵叹息一声,低头道,“尽管痛恨你们对我的酷刑,但我可以理解你们这么做的动机……我只是觉得很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