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芳扶起他的头,在看清他的脸后几欲脱口叫出:清月?
此刻那张秀雅的脸上尽是沉沉死气,前额正中有两道对称的斜形裂口,凝结斑斑血迹,像是野兽的爪牙爬行其上。
素芳正欲开口唤他,周围却有憧憧鬼影围上,七零八碎道:“大胆狂徒,竟然胆敢不饮孟婆汤!”“呔,又是那位造的孽……”“不止一个两个了,这样下去,幽冥界迟早会被他搅得天翻地覆的。”……
素芳感觉嗓子像是不受自己控制,兀自道:“我随你们回去就是,只是这人……你们能否救他?”
那群七嘴八舌的鬼卒这才发现他怀里还有一个人,错,是一个魂儿,不过端看那气色,怕是离魂飞魄散不远了,便想叫他放弃打算乖乖回去喝下孟婆汤好进入轮回投胎转世。还未开口相劝,灰色氤氲中浮出一抹影子来。
骨玉黑袍飒飒作响。
桓忻修长的手指抚上清月的额,微微一震道:“……他……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鬼卒均不作声,素芳急问:“有救吗?”桓忻略作思量后道:“要救他也并非全无可能,只是本王很好奇,你为何要救一个素不相识之人?”
“没有为什么。”
一向足智多谋能言善辩的幽冥王桓忻竟然霎时头脑空白,傻愣在原地一句话答不出。
片刻之后,桓忻吟吟一笑道:“有趣的回答,本王不仅可以救他,还可以让你来生与他有一段痴缠的缘分,你可愿意?”
素芳说不清为什么脸红,羞赧道:“为什么我救了他就非得和他有一段缘啊?”
桓忻捂嘴笑:“没见过你这般不识趣之人。”随即遣退众鬼卒单独与他相言:“你知道他是谁吗?”
素芳恼道:“你既已说我与他素不相识,我哪会认得他?”
有趣,真真太有趣了。桓忻快憋不住笑了,当下心念急转:这人既然救了天音,正所谓有因必有果,天音须得偿还他这段恩情,冥冥之中皆有定数,就算是嫆衣帝姬也不敢违逆……很好,三界大乱,幽冥界才会有机可趁,何乐而不为?
只是……明明应该身在灵界的天音为何会出现在幽冥界?……灵缇帝君为困住五华已启动万华伏仙阵,无一人能离得开灵界,除非……往生台。
……天音为何会从往生台上坠下?
这其中……
素芳不耐烦道:“你到底救不救啊?啰里八嗦的。”
桓忻手指蓦地攥紧,怒火陡然上升,脸上依旧笑容灿烂:“当然要救,你先回答本王,来生,你是否愿意与他有一段缘?”纵然那段缘最终会送你上绝路。桓忻贼贼的不说出后半句。
素芳正色道:“你若救他,来生如何我都甘愿接受。”
桓忻优雅一笑,笑容渐渐模糊消失,复而又清晰明见,与眼前的人像重合在一起。
素芳失口叫道:“是你!”
桓忻略点头:“正是本王。”
早已没了那时与幽冥王顶嘴的冒失,素芳谨慎的问:“你让我看到的是转世前的记忆?”
桓忻没有作答,只用眼角的余光扫扫他,算是默认了。
素芳眼神深沉:“你的用意何在?”
修长的手指滑过脸颊,年少的幽冥王宛媚笑道:“你已拥有一个举世无双的妙人儿了,为何还不肯放下遥不可及的那位?”
要知道,天音可是嫆衣帝姬倾心之人,嫆衣帝姬为他不惜把上界搅得天翻地覆,即便天音从往生台坠下后神力尽失光华褪尽,相信帝姬亦绝不会死心。
帝姬其一,五华其二。
天音……五华宠他并非一日两日之事,能够与清灵绝尘的飞雪灵君分宠而骄,会是一般不入流的小角色吗?
桓忻睨了素芳一眼,就差没说他生在福中不知福了。
素芳垂下头,桓忻以为他想得八九不离十了,正准备趁热打铁再说点什么,忽然劲风陡起,桓忻旋身后退,还未来得及站稳便听见噼里啪啦一阵嘈响,抬眼望去,红木圆桌被素芳掀翻在地,酒菜狼藉一片。
这家伙,要砸我的店子啊……
猝不及防,桓忻颈口被劲手箍住,素芳铁青的脸近在咫尺:“我不会放手,不是因为我不想放,而是我放不下。这样说,你可明白?”
不是不想放,而是放不下。
桓忻苦涩含笑,第一时间想到的依旧是那个薄情之人平淡之话:此去一别,再见亦是经年陌路。
直到这时,桓忻才明白自己为何会傻傻的跑来劝眼前的人放弃飞雪,其实别人如何与自己又何干?
他所要做的,不过是要自己放弃泠清而已。
放弃泠清,放弃遥不可及的痴恋,放弃爱憎,放弃欲念,不再执着,不再苦守,重新变回那个冷静睿智超凡脱俗的幽冥王。
冷漠飘忽世外,不为任何人所动,不为任何情所伤。
为何,化生成神仍脱不开俗世的纠缠?
为何,坐拥下界却摆不脱对他的念想?
为何,心神入定却逃不过他淡然一笑?
……
不是不想放,而是放不下。
或者是,从未想过要放下。
爱上即是劫数,纵你是万众瞩目高高在上的天神也渡不过。
飞雪如此,五华如此,桓忻,也如此。
“我明白了……”桓忻轻轻拂袖,素芳被弹到墙角,待他爬起身来时,空荡荡的房内已空无一人。
失魂落魄的离开酒肆,素芳形单影只,漫步在空旷冷清的石板路上。
周遭过往,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