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方费了好大劲才找到老姨家。他只来过两次,而且是很早的时候,一次是老姨结婚,一次是老姨挨姨父打,他去跟爸爸一起找老姨父算账。他记得老姨家有一个北大泡子最高、最丑陋的苞米楼子。这么多年了,那苞米楼子早该没了。令刘大方惊讶的是,他远远地就看见了它,就像这里的一切坏东西一样,它顽固地存在着,让入感到难受。刘大方事先准备好了两块石头,防着狗,他知道这里的家狗和野狗是不分的,一到夜里,家狗也出去到野地里了,当时婴儿死亡率高得惊人,野地里经常扔着死孩子,卷在炕席里,连埋都不埋的。狗吃了死孩子,一到晚上连眼睛都是红的。刘大方进到老姨家门口时,已是全神戒备。但是老姨家并没有狗,连院子篱笆都没有,一切都是敞开的,包括房门。他小心地推门进去,外屋是黑的,里屋点着一盏煤油灯。老姨夫赌得家里连电费都付不起,三天两头被电业局给掐了电,对此,刘大方是知道的。东屋是空的,西屋几首也是空的,刘大方仔细一瞧,才看到了炕上躺着的老姨。她头上缠着毛巾,脸上到处都是拔罐子的紫红印子,好不怕人。她病得很厉害,见到刘大方,半天才把眼睛睁大。刘大方说:“老姨,是我,我是大方。”老姨一下子就坐了起来。“老天爷,你、你是大方?”她嘴唇哆嗦着,把这话说了十多遍,才哇地一声,一把抱住刘大方,哭了起来。
刘大方说:“老姨,我妈爸呢?还有小英子?他们在哪儿呢?”老姨哭得更响了,说:“大方啊,你还不知道啊?你爹早死了,英子也完了。”边哭边把刘家的事说了一遍。刘大方一听,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只道一句:“他们……”就朝后一仰,崩当一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把后脑勺结结实实地碰在地上,血立刻流了出来。慌得老姨忙下地给他扶起,抬到炕上,把一口凉水喷到他脸上。刘大方悠悠转醒,睁开眼,叫了一声:“爸,英子,我的好妹妹。”顿时口中喷出鲜血,又昏了过去。就这样昏去又醒,醒来复昏,有十多次,喷出的血把老姨的上身都给染红了。老姨给他调了一碗红糖水喂他喝下,为他把血擦净。刘大方浑身颤抖,牙齿把嘴唇咬破了,只说着二个名字:“王栋,王栋。”过了一会,他以可怕的镇静坐起,问老姨:“我妈在哪儿?”老姨一听,又哭了起来,大骂她那杀那千刀的丈夫,方把以后的事说了。
原来,刘海国死后,大方妈被赶出县委大院,暂时住在这里。本来说好很快就由纸箱厂安排房于的,但是,厂子一拖就拖了半年。大方妈是个极要脸面的人,从不向领导提任何要求,这时,实在没办法,就找领导请求一个落脚之处,一张老脸羞得没地方搁了。领导保证说一个月之内准给她解决。到了一个月时,就有人找她谈话,说厂子最近新从县上领到一套设备,要转产改成装订厂。考虑到像她这样年纪大、文化低的老工人,要是从头学起装订技术困难太大,因此,厂党支部决定让这批老工人提前退休,工资按百分之八十发给,并且有别的照顾,有的是可以让子女接班,像大方妈这样的可以分一套房子。自大方出事后,,大方妈老觉得没脸见人,一听退休计划,还有房子,就同意了。她只想带着痴呆的女儿悄悄地过了这几年,等着大方回家,一切就都好了。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不光房子没着落,连退休金也是一拖再拖,到后来,干脆就没有了。大方妈最怕去单位,可是,每月都得硬着头皮,在人家的鄙夷的目光下求救,像要饭一样让人家发她几个过日子的退休金。这时已经换了新的领导班子,对以前的担保拒不承认,说纸箱厂本来也不是国营企业,只是个大集体,什么退休金是没法保证的,因为现在厂子亏损严重,正面临着倒闭。
大方妈为这个厂子卖了一辈子命,二十岁不到,就参加了建厂,那时真是以厂为家,生孩子的前两天还在车间里团煤球,那是三九天,冻得手上的口子像小孩嘴一样。临到老来,儿子入狱,她无家可归,厂子竟把她像要饭的一样赶出大门。她含泪找到县工业局,要求公道。工业局的负责人说:“你儿子是犯人,你再胡闹,对他服刑可没好处。”吩咐门房再不让她进去。
在妹妹家,时间一长,妹妹还好说,妹夫的那张脸就没法看了。初时大方妈还有退休金,每月能交上十块八块的,后来,钱没了,妹夫就开始找茬了,每天骂骂咧咧,只要大方妈和刘英英一端起饭碗,他那边就开骂了,这碗饭还怎么下咽?大方妈含着泪,每天带着英英去捡煤渣,后来又捡破铜烂铁,到饭馆捡空瓶子,到垃圾场翻破布,有的能卖,有的不能卖,一天也弄不到几毛钱,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