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长辈们寒暄的锦衣少年。
表姐们说他脸上有疤,杀人如麻,一双手掌比面盆还大,眼睛一瞪能把人吓哭。
她那天躲在屏风后面好奇打量他,心中暗暗道,表姐们分明骗人,霍家表兄剑眉星目,一表人才,看起来一点也不凶恶。
霍明锦耳聪目明,感觉敏锐,似有所觉,忽然瞥一眼屏风的方向,眼瞳深邃。
目光就这么撞到一处。
傅云英怔愣片刻,怕被母亲责怪,连忙缩回屏风后。
不一会儿,丫头走过来请她出去,老夫人想见她。
魏家虽然是诗书传家,但和霍家这样钟鸣鼎食的世家比起来,也不过寻常而已。两家七拐八弯勉强算得上是亲戚,但傅云英可不敢真的张口认亲,和其他人一样称呼老夫人的尊称。
老夫人却很和气,拉着她的手不住摩挲,柔声和她拉家常,扭头看霍明锦一眼,含笑道:“过来见见你表妹。”
两人以表兄妹之礼厮见。
傅云英没敢抬头,注意到他走近了,好像一大团黑影罩过来,连忙垂下眼帘,喊他表哥。
霍明锦轻轻嗯一声。
声音温和,没有一般少年人的粗哑,音质清朗。
也不知是为什么,之后两家常有来往。
霍明锦登门的次数多了,魏家几位少爷渐渐和他熟稔。
傅云英那时年纪小,未经世事,天真烂漫。有一次表兄妹们在庭院里击捶丸,她抽中签子和霍明锦分为一组,为他执旗,见他手中鹰嘴球杖击中小球顺利滚入窝中,激动之下,一时忘情,顺口和平时称呼其他表兄时一样喊他“明锦哥哥”。
脱口而出后,她意识到两家关系疏远,对方是侯府公子,故作亲昵有攀附之嫌,忙改口。
站在庭中的霍明锦却停下球杖,遥遥看她一眼,低低应了一声。
仿佛并不讨厌这个称呼。
见他态度平易近人,正为失礼而尴尬脸红的傅云英松口气,挥动手中锦旗,仰脸朝他笑了一下。
霍明锦嘴角微微轻扯。
记得那天最后点算各组筹数,是霍明锦赢了。
他一人独得最大筹数,哥哥们输得心服口服。
按照筹数分割彩头,获胜的霍明锦却未收下,一件不留全部给傅云英。
她谢过霍明锦,回头把哥哥们输的玩器宝贝原样送回去。
表姐们真是大错特错。
霍家表兄是大家公子,教养很好,温柔谦逊,完全不像一个上过战场,杀人如切瓜砍菜的冷血之人。
…………
魏霍两家很是亲密了一段时日。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之后的几年,于霍明锦来说,可谓惨痛。
他亲眼看着父兄的尸身被敌人纵马踏成肉泥,血气方刚的少年郎,阵前目睹父兄惨死,又遭此等侮辱,何人能受?
他承受住了,拒守城池数月,直到援军赶到,才出城收敛父兄尸骨。
此后,他以稚龄扛起魏氏基业,深入草原,直到为父兄报仇雪恨才奉诏回京。
祖母病逝,父兄惨死,即使霍明锦因为屡立战功几次得到先帝褒奖,获封大将军,也无法挽回逝去的亲人。
几年后再见到他,傅云英几乎认不出他了。
那时正是溽暑时节,他站在假山上和定国公世子说话,长身玉立,神情冷漠,一身深青云纹袍服,青素带,皂皮靴,举手投足早已不是往昔那个寡言随和的少年郎。
傅云英记忆中戴纱帽,袍角卷起塞入腰带中,春罗大袖扎得高高的,露出一截素色深衣衣袖,单手握着球杖,于庭前击球的俊朗少年,彻底湮没于过往岁月中,再不复见。
她曾经为难,再见到霍家表兄的时候,和他说什么合适呢?
说小时候一起玩的事,怕勾起他的伤心处,说别的,又不合时宜。
彼此都长大了,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一处嬉闹。他也不一定还记得小时候的事。
最后她只叫了他一声明锦哥。
…………
想到这里,傅云英停笔,静坐于摇曳的灯火前,轻轻笑了一下。
当时娇生惯养的魏家千金,正为出阁嫁人之事忐忑不安,不知世事艰辛。
彼时的她哪里懂得,人都是会变的。
霍明锦遭逢大变改了性情,几年之后,她同样如此。
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到熟练生火造饭煮汤羹的崔家媳。
从娴静温柔的崔夫人,到心冷如刀毅然离开丈夫的魏氏。
再到如今孤僻冷淡的傅云英。
不过几年光阴而已。
…………
定国公府偶遇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霍明锦。
再后来就没见过了。
他出征南下抗倭,军队启程那天,京师老少妇孺箪食壶浆前去欢送。
她原本也要去的,不巧崔南轩偶感风寒,请假在家养病。她担忧他醒来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