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淋漓。
由人轻鄙卑微至此,仍无法转身而去,找不出任何支持下去的意义,他恨不得将自己痛殴一顿。
窗外沥沥下起了雨。
不知过了多久,黑夜长得没有尽头。
仿佛过了一百年,终于传来了几不可闻的脚步。
门轻响,迦夜踏进来,衣上沾满了泥土,鞋污得不成样子,手里还提着一件东西,鲜血从腕间滴落,地上留下一行湿漉泥泞的足迹。
没有着外衣,一身中衣透湿,紧紧贴着娇躯,黑发狼狈的搭在脸颊,水珠从小巧的下颔滚落,微寒的轻颤。
“你……还在……”她露出一丝微笑,身子冷得像冰。
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细白的指尖满是划伤,混着污脏的泥,捋起袖子,横七竖八的伤口在素腕上怵目惊心,缓缓渗出鲜血。
无法按捺的杀机涌动,他转身便走,被她拉住。
“你去哪。”
“我去杀了他!”他振臂挣脱。
未出几步被她从背后扣住,湿淋淋的手臂环住他的腰。
“和他没关系。”她的声音很低,背心渐渐浸湿,他觉不出是冷是热。
见他不出声,她将衣袖往上卷了卷,鲜红的守宫砂仍在。“伤是我自己划的。”
僵硬的身体转回,目光诧异而迷惑。她却不再解释,放下了一直拎在手里的东西。
“衣服很脏,我先去沐浴。”
待迦夜从浴室中出来,他正盯着桌上的物件。
她的外衣撕成了两块,分别包裹着一堆骨骸。一堆属于女子,显然年限较长,另一堆应该是尚未成年的男子遗骸。
迦夜默不作声的取出两只玉坛,将骸骨小心的放入,细致的一点点装好。
“这两具骨骸,一具是我娘,一具是淮衣。”肤色明净如瓷,迦夜黑发垂肩,神情平静,并无悲恸之色。“我夜里去挖了出来,我娘当年被草草埋葬,找到了又不能确定,所以滴血验骨,费了些时间。”
“你……”放下了对伤口的疑问,另一个悬念接踵而至。
“我没让他碰我。” 驯服的任他上药敷扎。看出他的迷惑,迦夜宛然一笑,似一朵冰绡的花。“用利益作饵,换得他答应再等几天。”
窗外的雨停了,推开窗看了看,满天的繁星闪烁。
她提起玉坛,示意他跟随,悄无声息的踏出水殿,穿过雨迹犹存的石径,越过黑沉沉的屋宇,来到了位于山道出口的司驷监。
司驷监中一片寂静,一处偏僻的马厩悬着一盏孤灯,散出昏暗的黄光。
推开门,里面竟然有一匹鞍辔齐备的骏马,背上驮着必要的行囊,正懒洋洋的嚼着草料。
“时间紧急,我只来得及备了一匹马,可能……”她有点不自在的别过了头。
身畔静了半晌,她正想再说什么,男子忽然翻身上马,一把带起她揽在身前,健臂有力的环绕。
“坐稳。”沉沉的男声响在耳边。
纵马而出,蹄如急雨,迅速奔出了静谧的山道。
远离了沉沉山影,渐渐放缓了缰绳。
一轮明月从天山层层峰峦间穿出,浮于苍茫云海之上,连晨星都失却了光辉。
万里不断的风掠起,拂过江南舞榭,吹过边关冷月,浩荡连绵不息。如练清辉遍撒天地,自然的壮景让人心神俱醉。
纵已见惯,怀中的人儿仍不自觉的赞叹,他收紧了双臂,胸臆充盈,忽然间心情澎湃,一声清啸出口。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辗转杀戮,兵戈七年,终有一日放蹄还乡,脱出囚禁已久的牢笼。
他低头轻吻风扬起的发。
“我们,回去。”
上卷终
【江南篇】
江南
阳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春日的江南,和风细细,杨柳依依,正是深浓娇绿竞芳华的时候。
小桥流水,曲巷深院,黑瓦粉墙。
往来行人如织,熙攘的商贩店铺挨门联户,售卖着各色针指细物,还有爱俏少女最爱的胭脂水粉,文人士子的生宣水墨,沽量议价的声调轻软,呢哝动人,空气中浮动着桃花般的香艳旖旎。
风尘仆仆的塞外行客踏入了江南,仿佛到了一个新鲜异样的世界。洗漱过后,迦夜披着一头湿发,倚在窗畔看了许久。
他用布巾替她拭去发上滴落的水。
“这里真美。”她伏在手臂上叹息,唇角有抹清浅的笑。
“看多了也就平平。”初到大漠的雪峰落日也曾令他惊叹。
“回中原你不高兴?”
“没有。”
她不会懂。离家多年,越近乡情更怯。
家中的一切既悬念又畏缩,该怎么解释这无端消失的七年。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