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上用力,不论应澜生双手如何抓扯,都无法让他的手掌松脱。喉中的手不断缩紧,空气从胸腔中一点点流失。
应澜生并不怕死,他唯独不能容忍安锦南这种品行低下作恶多端的人轻视于他。可他说不出话,连呼吸都不能。
死亡近在眼前,他在等……撑下去,只需一瞬……
他目光艰难地看向烧着滚水的小炉。
安锦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骤然嗤笑了起来。
“你是不是在等,那炉火里面的药力发作?”
应澜生双目猛地瞪圆,不敢置信地看向安锦南。
安锦南目中滑过一丝轻蔑,手上一松,放开了他。
应澜生捂住被攥出青紫瘀痕的脖子,目光惊恐地看向安锦南。
他从软垫上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遮住身后窗纱透进来的光线,手中冰蚕香囊轻轻摆动了下。那穗子通体金丝织就,发散出明晃晃的光点,刺眼而鲜艳。
“你提水斟茶之时,在炉中投了香屑。”安锦南语气轻松而笃定,握住香囊凑在鼻下深嗅了一下,淡淡笑道,“所以本侯才说,你蠢。你把本侯当成什么人?”
“本侯疆场上,隔百里飞箭取敌首。你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啧啧……本侯与你多言都嫌失了身份。”
他不屑地迈步跨过应澜生。
行至帘前,脚步顿了顿,“你埋伏在外的杀手,已给本侯的人挑了。”
应澜生如坠冰窖,如何不能相信,他苦心筹谋,终于盼来这一刻,竟早已给人看破,轻松推翻?
“应家在背后,开凿多处盐井。把持辽东盐市多年,赚的也该够了吧?
安锦南叹息道“应从云在京中做到四品大员,身为御史,弹劾无数昏官,他长子安守樊城,孝名远播,从来不参与政事,亦不勾连官府。凭一己之力,撑住樊城应氏全族,这样的贤人,当真有么?
安锦南轻嘲“为了守住这盐里藏着的数不尽的雪花银,应荣,你当真牺牲不小呢。”
可惜,当今盐政是我嘉毅侯。
安锦南嘴角挂着讥诮的冷笑,阔步从屋中走了出去。
室外,大雪铺地,崔宁躬身上前,秉道“侯爷,钉子已经全部拔除,共三十二人,早在昨晚就已埋伏在附近各处。”
安锦南轻哼一声,并未回头。
淡淡丢下一句“给本侯将这匾额砸了。”
崔宁躬身应是。
伴着一声巨响,屋中脸色灰败的应澜生不由自主地颤了下身子。
他绝望地抓住头发,将一丝不乱的儒巾扯落。
低低地弓下身去。眼泪大滴大滴的砸在地面上。
他不甘心。
怎么会?
怎么会?
他生怕安锦南再有脱困之机,早早备下那软骨香,专用来对付安锦南这种习武之人。
等到安锦南头脑昏沉地离开,他埋伏在道旁的人就可齐发百箭。而这一切,谁能与他扯上什么关系?
分明从头到尾,布置得毫无破绽。
怎么会,怎么会让安锦南看出来?
他纵不惧豁出命去替阿言雪恨,亲手宰了那安锦南。可他的族人怎么办?他爹爹怎么办?
应家一门百年挣得的贤名怎么办?
全毁了……全毁在了他一人手里……
丰钰说得没错,是他太轻敌了。
是他从一开始就太自信。
他不但不曾虏获丰钰的芳心,更不曾报复安锦南半分……
屋前的亭子里,丰钰头戴兜帽,披着银红滚毛披风,静静地等候来人。
杏娘提着小灯,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雪上面。
这场雪好大,只一下午,就将整个盛城的原貌掩住了。
处处银霜素白,处处冷雪冰花。
杏娘脚上没有穿木屐,薄薄的绣鞋底早已冰透了。
她喜欢这样的冷,能让人保持清醒。
她需要清醒,唯有清醒,才能图谋自己想要的一切。唯有清醒,才不会滑倒在那深不见底的冰窟之中,白白填了命去。
丰钰目视她走近,周围的人早已支了开,唯小环远远守在侧旁道口。
丰钰敲了敲桌面,将掌心藏着的小纸包递了过去。
杏娘垂头将那纸包接过,动作麻利地收入袖中。两人不曾言语,丰钰只抬眼朝她点了点头。
杏娘准确接收到丰钰眸中的决然,她手微微颤了颤,抿住嘴唇,朝丰钰重重点了下头。
她知道。
一切付出将在近日得到回报。
她的结局会如何,她不敢想。
姑娘初次找上她的时候,她只是个带着满腔恨无处诉,又不知前路如何走下去的迷途羔羊。
此刻,她摒弃了许多东西,愿为心中那小小的信念之火搏一回。这已是她此生做过的最好的事。
最坏的下场不过是一死,这些年的苦都熬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