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晏之转身欲走,沈碧秋却仍然紧拽着他的袖口,口中道:“不可……不可……”他的声音极为嘶哑,“晏之……莫要冲动……”沈碧秋仿佛是极为痛苦地,连手指都痉挛着,灰白的唇瓣一开一合,“你不要去……冒险……”
何晏之见状唯有连连称是,安慰道:“哥哥你快躺下。我听你的话便是。”
沈碧秋目不稍瞬地盯着何晏之,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淌了下来,滴在何晏之的手上,他极为勉力地低声说道,“我一定会想办法保护你安全离开陈州……至于我,生死有命,若能死在子修手上……”他痛苦地咳嗽起来,“我亦死而无憾……只是……”他的手指掐着何晏之的皮肉,“西谷连骈野心勃勃……只怕子修是被他所利用……”
何晏之心乱如麻,仿若身处于巨大的漩涡边,却裹足不前,但听沈碧秋继续喘息着说道:“我这些天左思右想,子修毕竟无辜……是我辜负了他……若不是因为恨我,他怎会投奔西谷连骈?陈州起事……势必将子修引入万劫不复的深潭……”
“不是我……”何晏之浑身冷极,只觉得坠入冰窟之中,咬牙道,“我不该将他带来陈州,反而将他送入了鬼门关。”他扶着沈碧秋躺下,轻声道,“你好好休息,且安心养病。”他握住沈碧秋冰凉的手指,“你放心,我不会一时意气用事,莽撞胡来的。”
待何晏之出得房门,沈碧秋却缓缓坐起了身,他侧耳细细听了片刻,低声对江有余道:“去拦住他,不能让他随随便便就出了□□楼。”
江有余神色一滞:“大公子何意?”
沈碧秋沉声道:“晏之并不愚蠢,他如今一时情急,才信了我的话。你若不加阻拦,待他回头细想,难免会觉出其中有诈。”
江有余神色一凛,随之会意,拱手道:“属下明白。”
沈碧秋把手轻轻扣在自己的脉门上,朝江有余微微一笑:“江先生制药的手段果然又高明了几分。竟连脉息都能衰弱至此。”
江有余手捋须髯道:“大公子夸赞了。不过说起这炼制□□的本事,在下自认为天下没有能出我右者。即便是当年的一代毒姬百里追云再世,也未必能比得过我。”他的脸上颇有了几分得意之色,“我毕生之求,便是要这世上再无人能解我所炼之毒。”
沈碧秋垂眸道:“连金针圣手江有情也无法么?”
江有余冷笑了一声:“人生在世光有一颗仁心有什么用呢?他那点微末的本事只怕连他自身都难保罢。我倒是等着他来对付我,也不枉费我这些年来的苦心孤诣。”
沈碧秋笑道:“能得先生相助,沈某三生有幸。不过,让先生屈居于一个小小的沈园,也实在是委屈了你。江先生若有什么想要的,尽管与在下说,只要沈某能办得到,绝不会亏待了先生。”
江有余道:“所谓气味相投,在下欣赏大公子的手段,才追随左右。”他嘿嘿一笑,“世间的人伦纲常,于我而言都是狗屁。人活一世,便是要肆意快活,不择手段又如何?大公子觉得呢?”
沈碧秋哈哈一笑:“和江先生说话,就是畅快。”他的脸色依然是苍白而灰败的,但眼神却是阴鸷的,“不错,只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管什么天诛地灭。”
江有余微微颔首:“大公子能有所顿悟,庄主亦会欣慰。只是大公子还少了几分狠心哪。”他看着沈碧秋,“大公子若真的能够做到六亲不认,定能成就一番大业。”
沈碧秋嗤笑道:“所以,爹让江先生来做说客么?”他盘膝端坐在床上,整了整衣襟,“我自有分寸。”
江有余笑着一拱手:“是属下多嘴了。属下告退。”
沈碧秋却又唤住了他,沉吟道:“晏之出去后,找人引他去城南。”
江有余一凛:“大公子是想把二公子引到罗必武的营中?”
沈碧秋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罗必武是田蒙的心腹,若是逮住了晏之,必然想为主报仇,只怕晏之会遭殃哪。”他的神色淡淡的,“罗必武现在被杨琼逼得走投无路,我们若是出手襄助,自然如雪中送炭。你将晏之引去,暗中再唆使罗必武拿晏之做饵,要挟杨琼。”
江有余会意道:“大公子妙计。假若杨琼对二公子有情,必定会想办法救他。”他笑了起来,“只是他哪里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到时候,大公子便可以以逸待劳。”
“那便看杨琼对晏之究竟有几分情意了。他同晏之毕竟患难与共过,杨琼应该不会见死不救,不过,他若是铁石心肠,就不会上钩。”沈碧秋眯起眼睛,“然则,这只是其一。”他的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杨琼并不是容易上当的人。我是要让晏之去演一场苦肉戏,否则,杨琼又怎会相信晏之呢?对付杨琼,须智取,不能强攻,只要他信了晏之,便会一步一步落入了我的彀中。”他慢慢握紧了右拳,“这一次,我定要斩断他的所有羽翼,就算是把他变成废人,也绝不会再让他逃出我的手心。”
沈碧秋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只是,晏之难免要替我受点皮肉之苦了。”他朝江有余挥了挥手,“你找人暗中保护着他。还有,晏之如果没有性命安危,决不要轻易出手。”他的目光望着前方,“一定要让晏之……九死一生才回到杨琼身边。”
何晏之浑浑噩噩地走在石子铺成的小路上。红袖楼内景致宜人,但在何晏之眼中,却满是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