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荒漠之子的眼中,他肯定以为地平线下真的有托起大地的挑夫,在人们休息的时候就把手中的一把星星玩杂耍般抛起,整个晚上便画着抛物线从左手飞到右手,让这两个巨大的几何体组成的世界不那么无聊。

独自步行在把握不了的超尺度空间让人有被压扁的紧张,旷野之风鼓动着他的羊毛披肩,他小心跟随着前方孩子的身影,甚至害怕一眨眼他们其中一人就被这夜之海淹没得无影无踪。

没过多久,他们便回到了来时经过的那栋夯土筑成的房子前,男孩沉默着推开里屋的门,将俊流让了进去。

卧室里连一盏油灯都没有,闷得人呼吸困难。借着肉眼天生的一点夜视能力,俊流隐约分辨到放在墙角的床,上面躺有一个人的身形,他不由地走得更近,却在手碰触到那团隆起物的时候发现那只是一床堆起来的被子而已,整个屋子里并没有任何人在。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响起碰地一声,门猛然关上的声音。他的脑海中条件发射地拉响警报,急忙转身冲了过去,却在身体撞到门的那瞬间,听到外面上锁的声音。

“喂!怎么回事?快开门!”俊流不知为何紧张起来,他用力地砸了几下,厚实木料质地的门被铁皮箍住,纹丝不动。

“喂……开门!为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站在屋外的男孩对他持续的敲打无动于衷,只是又用力将立在一边的粗木棍拖过来,将门彻底抵死。

觉悟到自己是被困住的一刻,俊流也立刻明白这是那个孩子设下的陷阱,他来不及思考对方这样做的动机。漆黑陌生的环境往往会降低人的判断力,他停下来想了一会儿,便开始急切地摸索着房间里的摆设,想要脱身的冲动一秒盛过一秒。

这间屋子为了在漫长的寒冷夜晚中保暖,只在将近三米高的墙上设置了一个狭小的高窗。俊流迅速把床拖到靠墙的位置,又把一张椅子架上,踩上去后才勉强够到了窗户。

上天似乎并没有让他一头雾水的困惑持续太久,正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接连的巨响,隆隆之声如同惊天之雷。透过窗户能够清楚目击地平线上扬起的一片熊熊火焰,焰光把半个穹隆都烤成了橘红色,零星的爆炸还在陆续传来,接连腾起一朵朵耀眼的蘑菇云。

莫巴哈镇!俊流脑袋中嗡地一响,糟糕!是敌袭?!

他飞快地将身上御寒的外套脱下来包住自己的右手,几下便完全砸碎了窗户的玻璃,手臂一个用力翻上了窗台,随即从呼呼透风的赤裸窗框中跳了出去,落到房下面一堆晒干码好的牛粪饼上。

这样从天而降的袭击,几分钟之前没有触发盟军任何警报,应该是早有埋伏。他觉得匪夷所思,为什么?莫巴哈镇仍旧是贺泽的领地,没有任何报告显示那里遭到占领!

俊流一边草草地将外套中的玻璃渣抖干净,禁不住心急如焚的担忧,脚下刚准备跑起来,左手臂突然被拉住了。

又是那个男孩不知从什么地方跑出来,一把拖住了他不放,睁大的眼睛里写满了像是恐惧的神情,他用沙哑的稚嫩声音喊着,“不要去!”

远处此起彼伏的枪声已经从稀疏到连成一片,战斗开始了。自己的部队正在遭受攻击,俊流根本没有闲工夫去和这个捣乱的小孩纠缠,不耐烦夹杂着责怪的情绪升上来,他狠狠挣脱了对方的手。

就在甩开他的刹那,男孩枯瘦的手臂从肮脏的袖子下露了出来,那因缺乏水分和营养而暗沉干燥,如同粗糙的树皮般的肌肤上,赫然烙着一个青黑色的图案。

额头上带着古老辟邪符号的公狼头颅──悖都军的军徽。

“你到底……?!”

仿佛被电流击中,俊流脚下猛然一顿,惊异地重新打量起男孩黑褐色的脸庞。要知道对方手臂上的图案乃是东联盟多年来的心腹之患,无论在何处见到都能条件反射地引发一阵神经紧张。

然而不等他开始求证什么,远方橘红的炮击就已经燎燃了一线的天际,如同失控的油井般疯狂喷涌着火焰。俊流索性丢下这名蹊跷的孩子,扭头便朝莫巴哈镇的方向狂奔而去。

自治区的居民中竟然连这样小的孩子身上都有敌军的识别记号,恐怕莫巴哈镇被悖都军控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是盟军的监控系统也不是摆设,若是超过一个星期的占领的话,无论如何都会被贺泽方面发现,进而通知增援部队做好战斗准备甚至干脆绕道而行。

沙漠中的松软地质会降低奔跑的速度,尽管如此,从耳边擦过的夜风还是如同刀子般冷冽。在这短暂的空隙中,俊流从不间断的思考便开始有条不紊地解释着刚刚遭遇的一切。

部队是在三天前才接到从沙拉撤离,前往骆驼谷增援的命令,极有可能敌军也是在那个时候才得到情报,因此特意在莫巴哈投下重兵意图伏击的,并且他们竟然可以占领得毫无痕迹,恐怕最坏的情况……就是莫巴哈镇的居民一开始投靠了敌军。

想到这里,他的脑海中便突然浮现出那个男孩贫瘠的家和讨要食物时麻木的表情,不觉握紧了拳头。这些本已经生活在极端环境里的住民,已经没有更多的东西可以失去了,威胁或收买他们于是变得容易起来。然而他所不能原谅的是悖都军竟然连这么小的孩子和他怀孕的母亲都不放过,他们所有的要求不过是几块面包而已,竟然这样便将他们拖进险恶的战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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