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已经死去二十多年了?
被照片的执念牵绊了二十多年?
时醒立刻起身,咬咬牙,说:
“我再替您找一遍!我刚才说不准有什么地方漏过去了,我……”
老人却微笑着摆摆手,说:
“不用麻烦啦,小伙子,我老头子一辈子没得结婚,没妻没子,死掉就死掉了,不要紧。我死了后,就流落在外头,一直在找回家的路,找呀找,找了好长好长时间,昨天好容易才找到的,可你也瞧得到,我老头子眼睛不灵光,要找东西困难得嘞,所以才想起托人帮忙的,连累你一晚上没得觉睡,真的对不住……”
时醒不吭声,刚准备往卧室走,想看看自己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就见一个人影从卧室里栽了出来。
路早白扶着因为宿醉而剧烈炸疼的头,扶着墙壁,看向了时醒与老人,脑中消化了一遍系统的任务后,就艰难地开口问时醒:
“整个屋子……都找过了吗?”
时醒几步上前,自然地揽住了早白的腰,可做出这个动作后,早白还没什么反应,他心里反倒抽了抽:
“找……找过了,什么都没找到……”
路早白的头现在疼得像是有五百只鼹鼠同时在他脑袋里做窝,但他还是强撑着问老人:
“大爷,请问您一句,您是一直住在这个楼里吗?”
老人忙不迭点头:
“是的呀是的呀,我本来就是一个人,东西少,在这楼里住了也有几十个年头啦……”
路早白扫视了一圈被翻了个遍的客厅,推开了时醒,默不作声地走上前,对大爷欠欠身后,拉开了大爷的大衣拉链。
在他靠左的内兜里,赫然放着一张老照片。
照片里,两个相貌俊朗、穿着民国时期学生装的青年并排而立,两个人挺拔的身姿和儒雅的气质,看上去无比搭调,其中一个看上去更加文气的男人,还能依稀看出眼前枯槁老人的影子。另一个人则有几分英武气息,胳膊正搭着老人的肩膀。
两个人都带着笑,那种亲昵而自然的气场,看着就叫人舒服。
照片的左下角,印着新新照相馆的标志,还有一行已经褪了色的日期:
1923年6月20日。
☆、第45章 世界六
时醒:“……”
#早白的意思是嫌弃我蠢咯#
路早白要是能听到时醒的心声,肯定会淡定表示,天地良心,我就从来没觉得你聪明过。
他把照片交到了老人的手里,而老人如树根般枯槁的双手,颤抖着接过照片,抚摸着照片的表面,手背上的青筋微微耸动着,嘴角向两边延伸过去,表情看上去没有太过强烈的怀念或是感伤,反倒像是在抚摸着一个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的人。
他的手指,从照片两侧开始摸起,粗糙破皮的指尖刮在照片上,发出细微的嚓嚓声。
抚摸这张照片,似乎已经成为他肌肉记忆的一部分了。
即使忘记了它就放在距离自己心口数公分的位置,可再摸到它时,他的手法依然是熟练而温存。
老人平静地摸着照片,抬起头来,看向时醒的方向,空洞无焦点的眼中,竟然闪烁出了动人的光彩:
“对不起呀,年轻人,我果然是老啦,啥都忘记了。”
时醒上前来,什么话都没讲,蹲下身来,替老人把身上中山装的扣子一颗颗系好,滚皱的衣角也打理了个清爽。
当他整理到老人胸前的军功章时,他多问了一句:
“您也当过兵吗?”
老人握住照片,平和道:
“老伙计的。他去当兵了,连信一块送给我的。这是我二十八岁的生日礼物呢。”
说着,老人挺了挺胸,用炫耀的口气说:
“亮吧?好看吧?”
时醒点点头,伸手拂去军功章上的尘埃,乖巧地答应:
“好看。”
老人一手捏着照片,抬手拍了拍时醒的头,眼角闪出的一丝泪花,在他眼角转了一圈,又倒流了回去:
“他死的时候,正是我生日的那天,他那年二十九,正当好的年纪。我呢,要死,八十岁的老头子啦。你说,他还愿不愿意看见我?我戴着这个到下面去,他能认出来我不?”
时醒咬着牙,重重地点了点头,而路早白也在老人身侧蹲下,整了整他的领子,温声道:
“如果我是那个人的话,只要看到您,就会高兴的。”
老人哽咽了一下,模糊的记忆,也总算清晰了起来。
1982年的元旦,久久卧病在床的他像是有了什么预感,挣扎着从床上起了身,从衣柜里摸出了自己那件崭新的、还没来得及穿的中山装,穿在身上,把自己和他的照片,从枕头下摸出来,珍惜地抚摸了一遍,藏在了心口位置,拍了拍,就打开门,走入了漆黑的寒夜中。
没有目标,没有终点,他不想在家等着死亡的来临。
在家里,他收到了他的死讯,从此他就不喜欢再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