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国永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道理所有人都知道,目前房企市场危机四伏,绿海每年销售额都在锐减,别的大开发商还会搞搞低价促销的活动,但对自始至终坚持高标准的绿海集团来说,如此庞大的负债额已成为一支绷紧在弦上的箭——如果再不靠降价来回笼资金,那么等待绿海的就是被清算,收购,甚至……
陆厉薇冷笑着吐出两个字:“破产。”
空气瞬间像胶体般凝固起来。
面对事实总需要鲜血淋漓的勇气,但并非所有人都有。
陆申秋看向项目总经理煞白的脸,这样想着。
陆厉薇往后一仰,耸肩:“高规划,精工细活……年董倒是实现了理想主义,可结果如何了?我们每年600亿的销售额,利润才只有12亿,还不到2?背后债务累累,现在市场调控又那样严格,如果再继续坚持高端路线,第一个死的就是绿海!”
她抬高声音,目光带着不可拒绝的压迫力,任谁看到都要禁不住心生退意。
年国永依旧稳稳地坐在那,看不出丝毫情绪。
陆厉薇:“无论年董心中是如何盘算的,但这次的养老项目必须压低成本,用低价来刺激市场,再者一个小区哪里需要用上那么多的石材?那些老人根本没有那个欣赏力,对他们普通老百姓来说房价低就是最好的,至于什么房子质量,只要不出问题,谁又能看得出来?”
“陆董。”年国永忽然开口。
隐含怒意的声音让陆厉薇顿了一下。
苍老的手掌压着桌面,年国永深深吸气,平缓而坚决地道:“贷款和信托到期了,拿现有的资金还掉就好,绿海过去这些年一直是这样运转的,也从未出过问题。”
“即便未来有一天真的出问题了,绿海也不会做出为了降低房价而压低产品质量,甚至偷工减料这样不负责任的行为。”
“这是人道。”老人抬眼:“无论如何,绿海都决不能放弃一直坚持的理念。”
陆厉薇笑得一脸讽刺:“年董说得好听,那钱又要从哪儿来?”
年国永:“如果到时候资金链真的出了问题,我可以出让一部分属于我的股权。”
沉稳的余音在房内久久不散。
老人的双眼从没有一刻如此雪亮,如一把利刃劈开窗外浑浊的浓云。恰逢此时阳光从撕裂的云口倾倒下来,透过会议室的玻璃,落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
……
半晌都没有人说话。
项目总经理心口热热的,他当初之所以死心塌地跟随年董,就是因为老人对房地产的理念和不为外界所扰的产品主义精神让他动容,有人开房地产就是为了赚钱,但老人绝不仅止于如此。
陆厉薇和陆申秋无声地交换了眼神。
陆申秋眯着眼看向年国永,老人眼中的神采很和缓坚定,作为整个集团的指向标,他从未有过彷徨的时候,此刻和陆厉薇面对面坐了,竟看不出谁才是刚刚被步步紧逼的一方。
陆申秋推了推眼镜,低头轻笑。
陆厉薇亦勾起嘴唇。
她当然知道年国永不会听。
如果听了,他就不是年国永了。
她要的只是刚才那句话而已。
“那怎么行?”沉默半晌,陆厉薇拧紧眉头,仿佛无比沉痛的样子,“年董持有的股份突然减少,可不好向董事会那边交代吧?”
“不是还有陆董在吗。”
年国永双目紧紧地看住她。
从刚才起就磕着地面的鞋跟猛地停住,陆厉薇眼睑下的神经浮动了一下。
她试着保持笑容,可嘴角却僵硬得牵不起来,“什么?”
年国永:“绿海也是陆董见证着成长起来的,我想你总不至于看着它落入绝境。”
陆厉薇凌厉的眼神怔愣了两秒。
陆申秋侧目,将她此刻的表情尽收眼底。
仿佛窥探到了她的弱点。
“所以不用担心资金的事,”收起资料,年国永起身,“我们只要把有诚意的项目带给客户,努力做好销售,卖出去更多的房子。”
他看着房内三人,缓缓道:“如果尽了人事最终还是行不通,那我宁可再不做房地产。”
他要做就做最好,不然,宁可放弃。
******
会后,陆申秋看了看表。
下午四点多。
吴原是晚上的航班,这时应该还在海城,陆申秋手机放在了车上,便拿起门外的公用电话给吴原拨了过去。
没人接。
陆申秋神色不变,又打了一遍。
还是没人接。
打到第三遍,在嘟声响了三声过后,电话那头忽然传来嘈杂的音响,终于接通了。
陆申秋眼中浮起一丝暖色,手机上显示不出公共电话的号码,吴原大概并不知道电话是他打过去的。正要自报家名,却不想一个略带张扬的男音率先在那边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