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澜慢慢闭上了眼睛,睫毛颤抖,忽又睁开。

他已到了人生的最低谷,再也没有比这更凄惨、更落魄的时候。

就连他当初逃入幽州时,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临砚,都已不在。

你还在逃什么?——难道你还不肯死?

沈惊澜终于开口,却说了一句谁都想象不到的话。

他道:“我不肯。”

他的声音虽衰弱,却坚定如磐石。

随着这一语而落,周遭的景象,荒野、水洼、枉死魂灵,全都轰然破碎,烟消云散!

他又望见了为他烈焰焚烧的幻华境小竹林,还有正道诸人结成的,将要被他雷霆轰破的阵法。

原来一切都是幻境。

为了将他困死此处,这是阵法之外,暗藏的第二重埋伏!

所有人都震惊地望着他。

沈惊澜只简短道:“你们不懂。”

死不是一切的终结,如若临砚真的为他而死,他也绝不肯相随而去。

那太容易,太软弱。

他一定要活下去,找到方法,让临砚再活过来!

他已入魔。

魔的执念,正道中人总是难以了解的。

遥远的苗疆,灵蛇宫中。

刚刚被当做仙材淬炼完毕,倒在地上,神情木然,宛若一潭死水的许笑飞,也陡然惊醒过来。

他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慢慢坐了起来,一双眸子如清澈的流水,又灌满了力量。

他还不想死——也不能死!

从没有什么困难,能真正地摧垮他。

第46章 邀约

幻境破碎,阵法崩塌,紧接着,幻华境小竹林,也在烈焰中焚毁。

小天地沦陷,外界的秋日晴空、民居小院,又重新显露出来。

再无一人一物,可以阻拦他!

沈惊澜看向正道诸人,他们似已开始毒发,而他自己体内之毒,却不如幻境中那么严重。

一个人若是每天都服食十几种丹药,就算再多一味剧毒加身,也算不上什么了。

亦有十数人守在幻华境小天地外,见他现身,连忙向他攻来。沈惊澜信手拈来,尽数打杀。

参与围剿的,也不如幻境中多。正道中顾惜性命、独善其身的人,究竟还是多数。回想起来,这幻境也一直在渗透他的情绪,扰乱他的心境……意在让他彻底放下求生的念头,心如死灰,甘心受死。

可惜,就算幻境再如何潜移默化、迷惑引诱,终究动摇不了他的意志。

如果没有这股意志在,也许他早已死在了六十年前被天下正道追杀的路上,死在幽州的穷山恶水,死在昏暗无人的天绝教总坛密室中那独自忍受的无边痛苦里。早成了白骨一具、黄沙一捧。

沈惊澜双指掐诀,与另一只手掌心相抵,运起遁术,飘然而去。

少渊没有被幻华境纳入其中,而是受到了外界正道诸人的夹攻,他已然闯破重围,逃之夭夭。沈惊澜并不担心他,身为蜃魔一族的少主,少渊的脱遁和幻形之术都很不错,正道也不会下大力气对付他,不会有多少危险。

他联络少渊,让他自行折返最近的天绝教分坛。

随后,沈惊澜又沟通虚空中相连的无形之弦。向千里之遥的苗疆发去了讯息。

灵蛇宫中,临砚正在和白斐一道检视天绝教刚刚送来的一批仙材。

有的用木箱装着,有些分装在一只只玉匣和净瓶中,还有的枝叶舒展,一株株泡在琉璃罐里。

地极丹方工序繁多,耗用灵材更是海量。在炮制某材料时稍有不慎,或是火候、时机掌握得不对,就得重头来过,这过程中也会有大量的浪费。

这些前期的步骤,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未有丝毫松懈。

……啊,是教主?

临砚忽然眸光一闪,表面上还神色平静毫无异样,心思却一瞬间飘到了远方。

他边拾起一方玉匣,揭开匣盖,查看里面所装的三转丹砂草的成色,边在心里想,教主怎么会忽然来找他?

而且什么要紧事都没说,只说,下个月的宵花节,他想去灯市转转,自己那时若是无事,一定得去陪他。

灯市……那不是孩子才盼着去的地方吗,教主怎么越活越小了?

临砚暗自摇摇头,他默算一下,到那时地极丹应该已经炼成,就答应下来。

他忽又带点苦恼地想道,灯会那天,教主该不会又要化身女子,故意调笑我吧?

颊边不由得浮起一丝薄红。

他还浑然不知沈惊澜刚刚经历的险况。他总是将事事都自己处理妥当,不愿让沈惊澜为他操心,沈惊澜又何尝不是如此?

一晃多日过去。

下丹炉的前一天夜里,许笑飞辗转难眠。

他翻来覆去许久,寻思着明天的事,最后终究抵不过困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回,那不知年月的幻象,又一次飘入他梦……

梦境·三

他坐在床边,低头注视床上的人。

“你醒了?”

“嗯。”那少年慢慢坐起身,目光却一直不曾离开他的脸。

带着种似悲似喜,难以言说的感情。

明明上一回相见,还将他视作素昧平生。

“你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少年忽然开口,“仙人怎会怕冷,怎会淹死在水里,果然是我多事了。”扭过头去,不想再看他的眼睛,道:“再有下次,我一定往水里多丢几块石头,绝不会傻乎乎地下水救你。”

“就算我淹不死,”他温声道,“你肯不顾性命来救我,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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