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下午他妈妈因为一点小事跟他爸爸起了冲突,夫妻俩吵起架来。最後方澄他爸怒气冲冲地摔门进了书房,把自己关起来。他妈妈满肚子的火无处发泄,看到无精打采的方澄正下楼倒水喝,揪住他就骂了起来。骂他整天关在屋子里不出门,不晒太阳,不活动,甚至整天不说话,她都拜托阿森多多带他出去玩了,他怎麽还这样子。
他妈妈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方澄一边喝水一边无所谓地听著。他妈妈向来这样,久了他就当成耳边风。但最後那句话停在了他脑子里,怎麽都抹不掉。他被一口水呛住,咳得天崩地裂。他妈妈被他吓到,赶紧扶著他,拍著他背。他满脸通红,眼里都是呛出来的泪水,全身发抖,他妈妈以为是咳的,其实是气的。
方澄觉得自己的自尊已经碎成玻璃渣,成粉末了,被风吹走了,被水泡烂了,成了一团烂糊糊。
他想起上次阿森跟他说话时那副怒气冲冲又不耐烦的样子,心里又气又怒又凉。他把自己关进房里,像头暴躁的猎狗一样在狭窄的小笼子里急匆匆来回走著。他揪自己的头发,咬自己的手背,气得发抖。他不再去想和好的事,他禁止自己再想起有关阿森的一切。
他第一次想跟一个人做朋友,可结果人家只是受他妈妈拜托,带他出去转转而已。他却自以为是,自以为阿森是乐意与他相处的。自以为是!
其实这事并没有那麽严重,过了几个星期、几个月以後,方澄再想起这事,已经不会气得那麽厉害。一个人跟一个人以何种方式成为朋友,并不重要。
可当时的方澄就是那麽神经质,就是那麽可笑,就是那麽生气。他当时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原谅阿森了,他看都不想看到他,也不想再跟他讲话。
就这样,两人各自生著对方的气。
那之後他们又碰过几次面,彼此都冷冰冰的,相互不搭理。
直到方澄离开南岛,两人再没说过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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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合,结束。哈哈
离开南岛,回到安市,接著开学、上课。那个宁静小岛上的夏天渐渐在方澄的记忆里头变成一个模糊遥远的点,偶尔有一两个影像在他脑海里头晃动,院子里的芒果树,南尾海湾的日出,阿森的侧脸等等。但只是一晃而过,他才十四岁,新的东西很快涌进他的脑袋里,把那些旧的冲得只剩模模糊糊的影子,像他对阿森的怒气一样。
他平静地过著自己的生活,上下课,读书,玩游戏,买数码产品,过著一个城市小孩会过的生活。
若说有什麽不一样,那就是他家里的气氛似乎越来越冰冷,越来越暴躁。他爸妈更容易因为一点小事起冲突了,他们两个永远心事重重又怒气冲冲的样子。方澄没在意,一开始他以为那是因为惹人疼爱的姐姐又离家读书去了,後来他觉得大概是他妈妈到了更年期,揪住一点小事就能念得人心烦,而他爸爸终於忍受不了他妈妈的罗嗦了。他没在意,没放在心上,没像他姐姐那样走过去抱住他妈妈的脖子,娇声娇气问怎麽回事呀、生什麽气呢。他没有。他爸妈争吵的时候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玩游戏、听歌,他戴著耳麦把自己跟外面隔绝起来,不去关心外面的变化。
他觉得自己的生活永远不会起变化,不需要去费心。
他错了。
年底的时候,方澄察觉到不对劲。家里每天有人进进出出,大人们眉头紧锁,神色疲惫。他爸妈有时早上出门,深夜才回到家中。回来之後两人彼此不言语,坐在客厅里像两尊塑像。方澄问他们去哪了,他们也不回答,只是让他进房睡觉。方澄躺在床上,心里不安涌动。他终於忍不住去问他妈妈发生了什麽事,他妈妈却轻声细语让他好好上学去,不用管那麽多。
寒假里他姐姐回家了,他问他姐姐,方晴长吁短叹地说:“我也觉得不对劲,跟妈妈讲话的时候她都很心不在焉。我问她,她也不告诉我,就让我好好上课别乱想。我猜我们家的公司可能遇到什麽难题了,你也别乱想,最近不是金融危机吗?估计我们家的公司也有点受影响,没事的,过去就好啦,你乖乖地别惹爸妈生气就好。”
姐弟俩从小无忧无虑,便以为这世上永不会发生坏事,他们的生活永远都能保持安宁。
该来的还是来了,以一种谁都没料到的方式。
四月的时候,方澄爸爸自杀了,从公司的楼顶跳下。他留下遗书,说他这辈子已经过了大半,前半辈子奋斗的成果在一夕之间全失去了,他没法接受,也没精力从头再来。
他爸爸当场死亡,血流满地。方澄妈妈赶到医院,看见沾满鲜血的盖在尸体上的白布,立刻晕了过去。医生跟护士急忙冲上去,把她扶到病床上。她醒来後情绪激动,开始失声尖叫嚎哭,医生们手忙脚乱,给她打了一剂镇定剂,她沈沈睡去。
方澄站在旁边,看著沾满鲜血的白布,看著医生们忙来忙去,看著他妈妈痛哭失声。他昏昏沈沈,仿佛身在梦中。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一个噩梦。
他们家破产了。公司已经申请破产,他们所有的一切都要拿来抵还债务。他们家的房子、车子,他妈妈的珠宝,他姐姐名贵的小提琴,他的电脑,全没了。他们一无所有了,连南岛上的房子跟土地也全失去了。
他妈妈像疯了一样痛哭,尖锐的哭声整日响彻在这幢他们即将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