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摇了摇头:“你坐罢,我先烤烤头发。”说着,便缓慢地搬了个凳子,在火炉边坐下了。
天香见其走动动作有异,忽的想到了什么,忙起身翻箱倒柜地找寻了一番,找出一支跌打损伤膏来。
她迟疑地上前,将药膏放在桌旁:“你连着骑了这几日马,若是有了损伤不妨用这个涂抹一下,我出去催下太子老哥睡觉。”
说罢,也不等人回应,便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九月过半,皓月当空,繁星点点。
天香从书房回来,并未急着回卧房,在院子里踱了起来,
冯素贞的悄然归来并未惊动任何人,知晓的人除了她,便只有在前面一团乱的时候,在后厨收拾汤锅的石娘子。
想想当时那情景,饥肠辘辘的冯素贞钻进厨房狂饮三大碗肉汤,天香不觉有些想笑,却又不禁有些心疼。
那个调个酱汁都如磨墨般闲雅的冯素贞,是经历了怎样的餐风露宿才会如此狼狈?
她没顾得上询问太多,冯素贞也只是简单说了句“与徽帮等人行至大名府,而后孤身折返回来”。
这一去一返两千里路……
天香心中满是困惑,不觉念念出声:“跑就跑了,你怎么就又回来了?”
身后忽有人声响起:“怎么?公主是嫌我回来得太早了?”
天香吃了一吓,猛地转身看去,只见冯素贞一袭白衣,墨发已然束好了玉冠,闲适地下了台阶,清清爽爽地朝自己走来。
天香自是不好挑明了说,只好道:“我还以为,你会随着他们在徽州过了年再回来。”
冯素贞到了她身边,静了一刻:“我原本也以为,我会到徽州去。”
天香不搭话,静等着她的后话。
冯素贞的后话却带了几分调侃:“可我突然想起公主曾经对我的教诲,觉得既然身居高位,还是不要事事亲力亲为的好。”
天香莞尔,没再追问这一茬。
冯素贞问道:“公主可知道我的图谋?”
天香想了想,点点头。
许徽商以高价购粮,以利诱四方行商运粮北上,来年春荒既解,北地粮价自然得以平抑。再向前番因军田券捅了篓子的恒泰昇借款购粮,用对察哈尔的战利做赌,以保行商之利。
她不禁问道:“我问你,若是来春察哈尔一战未能结束。我父皇又因为修接仙台耗空了国库,你拿什么来兑现给徽人的承诺?”
“若真是闹了饥荒,再做图谋,就太晚了,那可是千万人命的大事。而财如流水,动则生,静则涸。左右腾挪,总是变得出来的,”冯素贞秀眉轻挑,言笑晏晏道,“何况,我有你这么大的靠山,有何可惧?”
那你还动不动就想甩掉我这靠山?天香心底暗自腹诽。
这话自然是不能说出来的,她径直伸手扯了扯冯素贞的脸颊。她自是晓得分寸,没等那人反应过来挣脱就收回了手:“也亏了你没有就此甩下这么个烂摊子一走了之。”
冯素贞的笑容陡然敛去,神色黯了下来。。
良久,天香听到她长出了一口气:“其实,我有想过,要不要丢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一走了之。”
“那你,怎么……”天香没有问完,眼里满是探询。
冯素贞却不说了,只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轻啧道:“今晚月色真好啊。”
天香随着她的目光朝天上望去,只见万里无云,月华如练,银白色的清辉洒落下来,正落在冯素贞姣好的面容上,仿佛她整个人都发着光。
天香眸子一缩,别开脸道:“是,月色真好。”
“公主……天香,”冯素贞忽然转过来,“若是我当真一去不返,人间蒸发,你会怎样?”
天香心头一震,失声问道:“什么意思?”
冯素贞认真答道:“我是你的驸马,若是身为驸马的我凭空消失,身为公主的你,会怎样?”
天香静了片刻答道:“不会怎样。”
冯素贞有些意外:“哦?”
天香强压着心里陡然窜起的不安,平静道:“我自幼骄纵胡闹惯了,我父皇也是宠我,若是有朝一日,我的驸马不见了踪影,我自是有百般理由可以解释。”
说罢,她微侧了身,不去看冯素贞的神色:“怎么,你与我认识这么久了,还不知道我性情如何吗?”
她没有等到猜想中的剖白或者正式的告别,只等到一声近乎叹息的笑——
冯素贞的声音和缓而沉静:“起初,我以为公主只是个任性刁蛮的天潢贵胄。相处下来方才晓得,公主性情如皎皎明月,通透,光明。”
天香意外地转过身,看到冯素贞走出了那片阴影,向自己走过来:“我原本,确实是可以一走了之,但我实在不忍因我的缘故,使这轮明月蒙尘。”
天香一愣,竟无言以对。
她又能说什么?
径直捅破那个冯素贞紧紧隐瞒哪怕身死也不愿说破的谎?还是大大方方宽慰她,劝她不要在意天香公主的贞洁虚名、了无牵挂地一走了之?
“呵,”冯素贞缓缓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天香的肩,柔声宽慰道,“你放心,我答应过你,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天香心里一紧,抓住冯素贞的袖子问道:“交代?你想做什么?”
却只见冯素贞脸上弯出了疲惫的笑意来:“好了,公主,我着实累了,歇息吧。”她口气轻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