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说到自己的外甥,老鬼脸上就洋溢着一种少见的光彩。
那两个外甥干活麻利,吃苦耐劳,比一般的年轻人更兢兢业业,好学敢做。刚跟老鬼出货的时候曾经被人埋伏,一记燃烧弹打过来,把他们的车啊人啊烧了一片。
两个外甥也是一样,脸上一人一块触目惊心的疤痕,各毁掉了半张脸。
所以后来老鬼把脸长一点的叫马面,长得更高壮一点的叫牛头。
两兄弟遭遇了那样的事,非但没让他们惧怕自己干的这一行,反而更热血沸腾,斗志昂扬,一定要干出一点成绩不可。
这样的劲头,老鬼是十分喜欢的。人越怕死,越容易死。越不怕,越活得久。
何况有着这样的干劲,即便不做这一行,做什么都能做出名堂。要想干成事,有时候就得死磕。指不定南墙就给磕破了,透进新世界的光彩。
所以如果老鬼没进来,他们的生意没毁掉,之后牛头马面便将继承老鬼的衣钵,甚至发扬光大。那老鬼也算对得起自己在天有灵的姐姐,算是为她培养了两个有前途的孩子。
但很可惜。老鬼摇头,每次话到这里,他就打住不说了。
犬牙问他,那现在呢,现在知道为什么会进来了吗?
老鬼撇撇嘴,脸上的皱纹也跟着叠在一起。
他说不想知道,进来都进来了,也那么多年了,眼看着就要出去,没必要了。
有的事情是没有真相的,非得要知道,结局或许就和老鬼的当家一样。回头想想当家还算救了老鬼一命,啥也没告诉他。所以知道多的人得先死——“这是你我没文化的益处。”
犬牙笑笑没接话,老鬼这么说他是服气的。犬牙没机会念书,但因为战争的关系,也没吃不念书的亏。反而是后来的两年软仗,让念书的人三观尽毁。
而老鬼呢,老鬼其实比犬牙有点文化,至少做了好多年的生意,生活阅历比犬牙丰富,见过的人也比犬牙多。他享过福,吃过苦,现在看似苦尽甘来,柳暗花明,犬牙相信他在外头过得一定不差。
这也是他要去见见老鬼的原因,何况当年老鬼在流放岛几乎是年纪最大的几个人之一,连白面都要让他三分,指不定他还真能为犬牙和黑羽指一条明路。
第56章
路途遥远,天气渐凉,尤其再往北边走,冷意就越来越彻骨。这种冷和流放岛上的冷不一样,北边的冷是能把人冻得干裂出血的。
多年前犬牙还在狼国时,冬天就经常冻得脑袋咕噜噜地响。晃一晃头,感觉脑壳里装着个球,左右骨膜来回撞。冷风一吹,刀割似的刮脸上,觉着没多大事,回到屋里了一看,还真刮出了裂口。
这样的气候让瘟疫少,食物腐败慢。记得年纪稍微小一点,犬牙还去集市偷鱼。鱼也冻得硬邦邦的,和小伙伴一人一条当宝刀干架。
所以来到南方之后,犬牙花了好长的日子调整自己。南方的热是一种极其湿闷的气候,即便坐着什么都不干,后背还是哗啦啦地流汗。
印象最深刻的是一次伏击战,打过之后他们躲在战壕里等援军。死去的人就躺了一晚上,第二天天没亮便开始散发臭味,那臭味铺天盖地,让一些年轻的小士兵把黄疸水都吐出来了。
那也是犬牙第一次明白为什么战争之后多瘟疫,尸体一烂,又没人处理,虫子就把它里里外外搅得稀烂,动物吃,动物病。人再吃动物,人也跟着病。然后人再传人——只消人口密度大的城市一遭殃,整个国家都会闹起灾祸。
在北方的时候就少见这种情况,尤其冬天。冬天雪一盖,细菌的活性都降低了。繁殖得没那么快,也容易被动物或人的抗体打压。等雪化了,尸体也就不剩什么了。
犬牙觉着在北方的时候自己身体更好些,现在他连流放岛的冷都有点扛不住。
多年不回去了,现在还真有点不适应。但他还是比黑羽强的,黑羽漂泊的年份太长,受虐待的时光也比犬牙久,他也未曾回到狼国的土地,而现在他已经把被子都裹上了,还时不时地发抖。
所以黑羽不是不怕冷,而是在流放岛的时候他强逼着自己不怕。现在他知道犬牙不会胡来了,不自觉地也开始流露出真实的东西。
这一路上来黑羽也说了些话,说曾经领养自己的军官,说后来被招募进火药行动的战友,说那个和他年龄差不了多少,却已经能成为队长的黑石。
在黑羽五岁的那一年,他的双亲意外去世了。当时一名军官找到了他,因自己和妻子没有孩子,商量了一下,便领了黑羽,目的是作为“引子”。
这是当地的一种风俗,一般生不出孩子的夫妻就会领回一个孤儿,让这个孩子在某种意味上“带领”他们亲生的孩子,让孩子的魂找着路,顺利地降生。
他在军官家里住了两年后,军官的妻子果真生了个大胖小子。可黑羽的地位就变了,瞬间从儿子变成了寄人篱下的附庸,算是半养半干活地待着。
等到他九岁的时候,他换了一家人。他被送到一个残疾了的女科学家膝下,住在狼国疗养院附近。那个女科学家年纪已经很大了,对他也很好。他一直照顾她直到离世,算是最为平静的一段光阴。
女科学家离世的那一年,黑羽十六岁。
葬礼当天就有人找到了他,那人一身熟悉的军服,身边还带着几个和他差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