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隔得很远,但张贺依然可以模糊看到刘据朝这边看过来的样子,他朝对方回了一个“我没事”的笑容,抬头望向黑云密布的天空,仿佛等待着什么。
再过了一柱香的时间,第一片雪花从天穹上飘落了下来,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起初雪还很细小,如同一些被风吹落的梅瓣。
“陛下,外面突然下起了雪。”春坨从殿外进来,禀报道。
刘彻之前一直坐在案前,对着竹纸写写画画,现在听到春坨的禀报,提笔在上面落下署名,再盖上天子印,对刘据说:“把这个递给春坨。”
“诺。”刘据会意连忙双手捧过写在竹纸上的诏令,他看到上面写的是:
“《孝》曰:‘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今有御史大夫张汤之子侍中张贺,为人忠孝,其义感动天生异象,朕以为‘永言孝思,思孝惟则”,赦免张汤死罪,其余由廷尉秉公定夺,不亦可乎。”
刘彻对春坨说:“传达朕的诏令下去,让外面张贺也不用再跪了。”
“敬诺。”春坨连忙欢喜地捧着诏令走了出去。
刘彻又对刘据挥了挥衣袖:“你也过去吧,别眼巴巴看着朕了。”
“谢父皇,那儿臣先行告退了。”刘据连忙飞也似地跑了。
“张贺,阿翁答应赦免你爹死罪了。”刘据高兴地扶起张贺,“你不用再跪下去了,我们先回去休息。”
“真的吗?那太好了。”张贺虚弱地回答,他刚一起身,一股眩晕感就猛地袭来,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刘据背在背上了。
“太子殿下,快放我下来,这怎么好……”
“别说话,累了就歇会。”
回到太子宫,刘据让宫女服侍张贺将被汗水浸透的衣服换了下来,待他沐浴之后亲自给他挑了一件淡青色的袍服,穿在张贺身上显得空空荡荡的,非常宽松。
“这是我新做的衣服,你且先穿着。”
张贺此时身后跟着两个宫女给他扇扇子,手里端着清凉的冷饮,整个把冬天过成了夏天。不一会儿,陶令去请的医官也来了,检查了一下说道:“张侍中年轻体健,脉象并无异常,只是冷暖交替,现在还是要注意保暖,谨防体内浸入了寒气。”
所以拿着团扇的宫女退了出去,给张贺端来了两个小暖炉,一个给他烘手,一个给他垫在脚底。
“我要回府告诉家人这个好消息。”张贺说道。
“我已经派人去府上告知了,你就不要再来回折腾。”刘据一把将他按了回去,“等廷尉出结果还要好些日子,你还是在宫里静候吧。”
三天之后,廷尉府关于张汤的判决终于下来了,张汤因为诸项罪名,被罢免御史大夫的官职,而丞相府三长史也因为污蔑三公被处以死刑,下狱后允许花重金赎死,丞相庄青翟惧怕被刘彻一并问罪,闭门谢罪,但满朝堂都流传着皇帝想要换丞相的说法。
张汤被罢官之后,他在北阙甲第临时租住的府邸也要回收,按照律法应当回到鸿固原老家居住。在他准备离开长安城的时候,经过廷尉府的属吏帮忙清点,家里能带走的财产不超过五百金,大部分来自于皇帝的赏赐,刘彻因此感念张汤是个廉洁的好官,派使者持节任命张汤为雁门郡太守,直接赴雁门上任。
而张贺因为身兼侍中和太中大夫两职,还负责督造日益扩大的凤鸣纸坊,必须要在京城有落脚的地方,刘彻就命人在靠近北宫的冠前街给他择了一处小宅邸,允许秦芸和张安世继续居住在此处。
安顿好家人之后,张汤带着几个仆从就要出发远赴雁门了,冬季的寒冷天气,风中夹着几点雪花,渭水里卷着浮冰,没有垂柳可以折纸相送,气氛一时间有些萧瑟。
秦芸眼圈泛红,为张汤整理衣襟:“此去路远,夫君多多保重。”
张汤抱住了秦芸,似在宽慰一般地拍了拍她的背:“家人就托付给你了,我会勤来书信的。”
张贺牵着张安世的手站在一旁,对张汤说:“阿翁,我和弟弟都会想念你的。”
张汤摸了摸张安世的脑袋,又拍了拍张贺的肩:“为父这次能全身而退,多亏了贺儿你,为父看出你已经是个能独当一面、顶天立地的小少年了,你要替我多多教导安世。”
“我会的,阿翁放心。”
张汤因为在京城的朋友不多,来送行的除了几个原先御史府的得力下属之外就只有廷尉赵禹。
“赵兄,多保重。”张汤冲赵禹拱手。
“张君珍重。”赵禹也施以回礼。
张汤潇洒地转身,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袱,大踏步地走上了渭河上的木桥,他的身影渐渐远去,从此别过了长安城的万丈红尘和功名抱负。
谁也不知道他转头离开的时候心里在想着些什么,张贺只听到他唱着一首《诗经》里哀伤的歌谣:
“燕燕于飞
差池其羽
之子于归
远送于野
瞻望弗及
泣涕如雨”
但历史的车轮并不以一人的黯然离开而停顿半分,元鼎二年十二月,丞相庄青翟获罪罢免,二月,刘彻启用太子太傅赵国为丞相,三月,又任命太子太傅石庆为御史大夫。
这一年朝堂上的变化非常多,以孔仅为大农令,桑弘羊为大农丞,置平准均输法,以通货物。
同年张骞出使乌孙回来,刘彻又任命张骞为中郎将,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