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男人看着就像油尽灯枯的样子,他这样闭着眼已经十五六年了,乔含音都成了大姑娘了,他却一直不肯睁开眼看一看。
这个地方很安静,确实很适合休养。
站在窗边看,能看到被雪覆盖的远山,天儿太冷,京郊覆雪,年年都这样,景色一成不变,人也是。
应昭每半年来一次,如果有时候忙的不可开交,大概也只有挤出时间来看看了。
付了高昂的疗养费,倒是不用担心再出现医院强制要求你走人的情况。
雪白的墙,紧闭的窗。
床上躺着的男人鬓边有些白,太多年了,应昭都有些记不清他多少岁了,可能要看身份证才记得起来。
她跟这个男人也没有多熟,顶多是她妈后来找的男人,当了她一年多继父的人而已。
男人左手少了一根食指,应昭每次来看到,都还是会觉得内疚。
很多事情真的说不清楚,说是因果报应吧,但也不能这么笃定。
她读初二那年皮的很,喜欢到处跑,恶作剧也是常有的事儿,乔含音不喜欢她们,就自己待在家里,应昭就跟肖文琦一帮人四处溜达,开谁家家长的摩托车,要么就是去溜冰场玩,或者是偷摸溜到电影院,没钱买电影票,跟着工作人员混进去。
她后爹虽然开着五金店,但还是会去切割场上班,做金属切割赚点外快,跟应昭妈在一块之后,应昭有事也会去找他帮忙。
有天跟肖文琦吵起来了,因为肖文琦交了个特社会的男朋友,流里流气,应昭之前见过他偷东西,不欢而散之后干脆就去切割场找后爹,打算跟对方一块回家。
谁知道肖文琦这丫气得头顶冒烟,傍晚还是来找应昭了,没想到还是开着她妈的摩托来了。
轰轰轰的,平时都是应昭开这玩意,因为肖文琦个儿没应昭高,每次得踮着脚,今个儿脑子抽了,居然还给她开了一路,切割场厂房很大,门都是敞开的,她横冲直撞地进来,蹲在一边自己捣鼓玩意的应昭被她吓了一跳。
「你神经病啊,开进来干嘛!!」
肖文琦苦着一张脸,「我吓死了啊昭,我来找你啊!!」
她是嚎着的,这会儿厂里人少,不过平常也有人把车开进来,倒也没人注意,切个金属的声儿很响,应昭后爹专注的很,也没注意。
应昭伸手想拔了肖文琦的车钥匙,对方速度慢了下来,照理说是可以拔下来的,她还搭上了对方的手,想让她下来。
但肖文琦这货手脚不听脑子使唤,轰的一声,油门一转,车往前冲了去,应昭被甩到地上,那边的后爹瞧见了,丢下机器来扶她,结果应昭手底下的机器没关,在她肩那边,这么一扶,小拇指擦到,切割机锋利得很,马上就切掉了。
应昭继父是个脾气很好的男人,他长得很普通,还有点太瘦,麻杆似的,跟应昭那个风韵犹存的妈其实不太配。
但住在一块后还挺好,应昭妈是个暴脾气,街坊没几个没跟她吵过的,搭伙之后摆脱了寡妇的名,脾气也好点了,起码不会成天拎着应昭数落她没个女孩样,猴似的,成天就知道按着男孩打。
那天晚上应昭第一次被他妈用扫把抽了一顿。
她妈一边哭一边抽她。
「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她还有点撕心裂肺的。
再找的男人少了跟拇指,算是残了,找小工的话很多活做不了,况且还是她女儿给搞出来的事儿,虽然这事不能全怪应昭,但原因还是有的。
肖文琦也被她自个儿的亲妈揍了一顿,被按着拎到了应昭妈的面前。
她要是没开着摩托跟飞车似的,估计也没这茬。
如果她俩今天没吵架,可能肖文琦这货就不会开摩托车进厂了,可能应昭她后爹也不会断了个手指。
可因果这种东西能无限推论,却没办法改变结果。
从那天之后肖文琦失去了开摩托的资格,谁也没想到多年后她当起了驾校教练,她是走出了这段算是少不更事的过往,但应昭走不出来。一年后,她妈跟后爹开车去隔壁市五金城进货,因为后爹少了根手指,是没办法开车了,她妈开的车,路上出了事,一个没了,一个成了植物人。
她妈驾照刚出了实习期,一个早年丧夫的女人,为了以后的日子,学了驾照,战战兢兢地开,旁边坐着的她第二任丈夫,企图开出条算是幸福的道,可惜她的命也不太好,前头货车突然失控,然后天昏地暗,她再也没能睁开眼。
乔含音本来就不喜欢应昭,亲爹因为救应昭而断了手指她更是对应昭冷脸。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父亲变成植物人也能算在应昭头上。
应昭不否认这样的因果,她承担起乔含音的以后,算是报答,也算是让自己没那么内疚。
但现在她觉得的她的报答也到头了。
她看了眼病床男人紧闭双眼的面容,想起自己记忆里不会老去的亲妈。
那是一个鲜活的身影,盘靓条顺,年纪轻轻从老家过来打工嫁了个本地人,也没过什么好日子男人就死了,成了个漂亮的寡妇。
长得太好看其实也不是很好,因为身处淤泥,还是因为身处淤泥。
应昭记得她听过很多人说过她妈,说她风骚勾引男人,胡同多少户人家,路过总会瞧上几眼。
等她真正改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