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天命不测,人心难守。又有谁能够真的坚贞似玉?更何况并排站在巅峰的两个人,谁能保证一定齐步向前,携手并进?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真可惜……”丹青喃喃念叨。
时也命也,再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亲手毁掉一件集造化之美、人力之工的艺术珍品。如此一来,那代表着无上权威的帝王玉玺,这代表着坚贞不贰的皇后宝印,一并残损。它们不是两块石头那么简单,是一番宏愿,一个传奇,一种理想。
不过——遗憾归遗憾,难过是难过,丹青心里并没有犹豫。无论如何,让它受损,总比让它沾染鲜血要好得多。
忖度一番,转头冲赵让道:“有劳大人。”
赵让点点头,走到殿外,向侍卫借来一把单刀。
“请大人削去三分。”
赵让站定。提刀,凝神,左臂轻挥,肘腕微动,刀刃无声无息的切入玉石。
“啪。”一声轻响,宝印刻着印文的部分整片倒在案上,厚度不多不少,正好三分。
赵让把刀还回去。丹青低头看看,案上连一丝刀痕都没有。玉石的横切面光滑平整,比磨出来的效果还好。
从皇后宝印上削下来的那片白玉,因多年使用,正面沾染了印泥,一片浓淡相间的朱红色。字深两分有余,在三分厚的玉片上,几欲镂空。红白相衬之下,竟似美人肌肤里渗出血丝来。
一时赵让回来,丹青道:“还得劳烦大人,把切下来的部分也处理了。”
赵让将玉片放在手心,双手合掌,默运玄功。刹那间,“纯仁定慧”也好,“福祚绵长”也好,统统化为碎屑齑粉,飘飘洒洒,随风而去。
“咱们这就开工吧。”丹青袖手起身。照影前头引路,照月捧着两方印章和那些碎片,往对面的东配殿走去。
原本承安带着照影几人住寝宫东配殿,贺焱赵让几人住在西配殿。自打确定丹青即将到来,承安便命令把整个东配殿都挪出来给他当工作室,自己和属下们全部挤在西边,只留了照影住在旁边耳房里,关照他的起居。
丹青走进东配殿中间的正房,案上早已准备好全套篆刻工具。一眼扫去,连当日被赵让掳来时随身携带的包袱都在——这包袱里有自己惯用的毛笔刻刀,都是吃饭的家伙,确实不能丢。笔倒也罢了,那刀可是多年前刚开始学习篆刻时,水墨师兄专门在京城“冶石坊”花了大价钱,请蒲大师特地为自己打造的一套左手刻刀,天下再难找出第二套。
逸王府中人办事果然稳妥细致。苦笑一声,请他们放下东西出去,坐下来默默发呆。
第51章
“冶石坊”蒲大师打造的这一套刻刀共七把,或尖或平,或薄或厚,或钝或利。刀柄密密的缠着丝线,刀身装在头层磨砂牛皮套里。丹青将中间那把硬度和韧x_i,ng都极强的平刃厚背刀抽出来,用指腹试试刀锋。因为用的时间长了,刀身显出一种乌沉沉的青黑色,偶尔银芒闪过,让你知道它足以削金断玉。
这小小一把刻刀,如今——挑着不知多少条人命!
丹青对着它沉思良久。终于拿过磨石,仿佛带着韵律一般轻轻打磨刃锋。一下一下,将刀子磨快——将心中的恨意磨光。
七天。只有七天。六月二十六,是最后的期限。要在七天里补好皇帝玉玺,并且在皇后宝印上完成仿刻的印文,手上功夫、体力j-i,ng力,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如此伟大的挑战,不容心中有恨。
磨好刻刀,又看了一会儿,才放回去。起身绕过北侧的纱幔,来到外间作为隔断的碧纱櫥。刚打开门,对面耳房的侧门应声而开,照影已经站在门口。
“照大哥。”
“敢问公子有何吩咐?”
这些人对自己是越来越客气了。逸王府诸人仿佛认定了某种事实一般的恭谨客气,每每叫丹青怒火中烧。不过,此刻他已不再计较。
有什么好计较的呢?人生苦短,涛生云灭经得几看?风云际会,因缘遇合身不由己。眼前此一时,谁知那一刻?我需要做的,不过是立定当下,尽我所能,顺心而行,问心无愧。
“从明日起,烦请照大哥每天午时将饮食和洗浴热水送到这儿,需要收拾的东西,我也放在这碧纱櫥里,有劳大哥照应。正房内请勿让任何人打扰。”
照影垂手肃立:“是。”
丹青合上门,回到房里,倒头便睡。
六月二十。
丹青不见任何人,早在意料之中。承安只好叮嘱照影时时留意,处处上心,事无巨细,一律汇报。
吃早饭的时候,见到照影,问:“他吃什么呢?”
“公子吩咐每日午时送一次饮食即可。”
“他在干什么呢?”
“我隔着碧纱櫥的帘子看了一眼,似乎在睡觉。”
——嗯,养足了j-i,ng神,好干活。承安不再说话,低头吃饭。
送走几位探视皇帝的宗亲,又去长庆宫看了看大皇子的状况。承烈正在写字,看见他,亲亲热热迎上来,拉住他的手,唤道:“承安哥哥,你好久没有来看父皇母后,好久没有来看小烈了。”
——这可怜的孩子,自从当日摔碎玉玺,昏厥过去,再醒来,心智完全回到了五岁,回到了他母亲凤贞皇后去世以前的状况。这辈子,他将永远活在五岁。承安想起自己在皇叔面前立下的誓言,要叫他“平顺安康”——永远活在五岁,何愁不能“平顺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