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有一天,他终于能够有机会,亲手置赵肃于死地的时候,心中的激动是难以言喻的,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快意:你不是一直瞧不起人吗,就让你看看,能把你从云端拉下来的人到底是谁!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朝野因这件事情而闹得沸沸扬扬,赵肃不得不因此闭门不出,而他与赵肃的关系,也为他博得一个大公无私的美名。
赵谨心想自己终于能够扬眉吐气,此事一出,不但赵肃重则要被罢官问责,他自己也能因此受益,说不定还会平步青云,被当今陛下青睐,从而升迁。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当旨意快马发到南京,让他进京陛见时,他都有些惊愕得反应不过来。当然,惊愕过后,是狂喜。
以常人的想法来推断,赵肃这样一个位置,出了这样大的事情,闹得天下皆知,总要把赵谨喊去,亲自问明情况,以示郑重,但纵然是帝师,皇帝也没法包庇他,君不见当年高拱高阁老与先帝多么好的关系,同样说罢职就罢职。
所以这一次的觐见,赵谨要如何措辞,如何让皇帝对赵肃生出反感,就得看他自己的本事了,做好了,那就是他以后仕途的资本,要知道很多举人出身的官员,一辈子都未必能见上皇帝一面,除了那个犟驴子海瑞,他赵谨只怕要算第二个了。
霎时间,脑海里已经转过无数念头,赵谨强压上雀跃的心思,摆出一张肃穆的表情。
“赵大人,陛下宣您觐见。”少顷,从殿内走出一人,对他道。
“啊是!”赵谨说完,又觉得自己堂堂御史,面对一个内宦,未免太软弱了些,忙轻咳一声,点头道:“多谢这位公公!”又想起旁人说过,进宫的时候,这些天子近侍不但不能得罪,还要给银子孝敬,便从袖里拿出一个綉袋递过去。“小小意思,请笑纳。”
张宏却退了一步,只朝他笑道:“赵大人太客气了,万岁爷还在里头等着,快随奴婢进去罢!”说罢转身便走在前头带路,赵谨只好把银子塞回袖子里,快走几步跟上他。
方才匆匆几眼,张宏暗自摇头,心道此人眉宇之间倒与赵阁老有几分相似,只可惜肖其形不似其神,不单没学到他兄长为人处世的风度魄力,就连形容也多了一脸风尘沧桑,果真是一块美玉,一块泥石,不可同日而语。
进了殿内,便见一名青年男子坐在御案后头笔走如飞,想来就是皇帝了。
赵谨飞快看了一眼,忙跪下行礼。
“南京监察御史赵谨,见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宏早就退了出去,头顶静悄悄的,皇帝没叫他起来,赵谨自然不敢放肆,只能就这么跪着,等到膝盖开始发麻的时候,才听到一声:“起来罢。”
“谢陛下!”
“朕听说,你与赵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皇帝很年轻,声音却不失威严,这让赵谨又开始紧张起来,他定了定神,道:“是。”
“你说他不尊嫡母,是怎么回事?”
“容臣回禀,赵肃之母是婢女所出,而微臣之母乃先父嫡妻,自先父逝后,赵肃母子便镇日与臣的母亲争执不休,后来臣的母亲就另谋府邸,让他们别府另居,谁知赵肃中举之后,竟连嫡母也不放在眼里,见了面,不仅不行礼,还诸多怠慢,甚至怂恿族长,把赵肃生母嫁给族里一位早逝的族叔,结了冥婚,把名字从本家划了出去。”
“嗯,继续说。”
见皇帝不仅没有反驳,还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赵谨慢慢放下心,说得也越发流利起来。“陛下如若不信,可以派人到臣的老家去查赵氏族谱,赵肃母子虽然分了出去,可是原先的关系还有迹可循,都明明白白记录在族谱上,只稍一看便知分晓。”
他说完,便听皇帝嗯了一声:“那贺子重的事情呢?”
“贺子重身上有鞑子血统,是他自己说的,而赵肃与他结拜的事情,亦是千真万确,臣断不敢有半字虚言,还请陛下明察。”
皇帝道:“如若你所言是真,即便他改了族谱,你们俩已经不算亲兄弟,可也是族兄弟,你就不怕也受牵连?”
赵谨一愣,有些慌张起来,想了想,道:“臣愿大义灭亲,保一族平安!”
“好一个大义灭亲,可真是大义凛然,令人佩服。”朱翊钧笑吟吟的,“不过,朕还有件事要问问你。”
皇帝似乎心情不错,语调之后没有一丝不悦,看来他的弹劾,十有八九是要奏效,赵谨大喜,忙道:“陛下请问,臣知无不言。”
“你可还记得二十年前,也就是嘉靖四十年时,倭寇侵扰长乐县,当时,赵肃方中解元,随着知县杨汝辅登上城门抗敌,但城中却忽起大火的事情?”
赵谨的脑袋嗡的一声,突然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皇帝,表情难掩慌乱,嘴巴张了张,讷讷道:“……臣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