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三将他接到探花府。
唐慎第一次与唐云见面,是在姑苏府,他那间素净简陋的小院里。唐云大发脾气,将院子里的东西砸得满地都是,两人还立下赌约,赌唐慎能不能在来年童试中考上童生。
如今四年过去,沧海桑田。
唐云已经成了亲,也蓄上了小胡子。他去年好不容易考上秀才,但院试时没考过,因此暂时没资格参加乡试。见到唐慎,唐云不免露出一丝胆怯。
唐慎将唐云的窘迫看在眼里,直到如今,他当然不会和对方置气。要是这点小事都斤斤计较,那每日在朝中做官,他非得气死不可。
唐慎主动道:“大堂兄,姑苏和金陵的事如何了?”
唐云见唐慎称呼他为“大堂兄”,稍稍松了口气。他道:“如您所说,上个月刚过完年,我与父亲就去了金陵,与郑家的人商谈运货的事。我们本就与郑家有生意往来,他们很快答应了此事。只是从大运河运货上盛京,最快也要耗费七日。运的货越多,成本也就越低。但是唐……唐慎,您确定需要那么多货物,能全部卖掉?”
唐慎:“你放心便可。”
留唐云在盛京待了两天,唐云便告辞回了姑苏府。
北边的事有陆掌柜和林账房照看,南边的事全部交给唐家。唐慎来到书房,铺开一张洁白的宣纸,深吸一口气,在上头写下三个大字。
『百宝阁』
写完后,他又觉得不满意,把宣纸揉成团,又写了几次。
写了七八回后,唐慎干脆搁了笔,等以后再写。
次日,唐慎刚下早朝,大太监季福突然喊住了他。
唐慎心中大惊,面对季福,他做出受宠若惊的模样,虚身行了一礼,道:“季公公。”
季福只是个阉人,唐慎却是四品大官,唐慎给他行了个虚礼,其实并不符合礼法,但季福非常吃用。当初唐慎还做起居郎的时候,就对季福礼遇有加,逢年过节都会送上一份薄礼。如今唐慎官至四品,是勤政殿的中书舍人,依旧这样对待季福,季福脸上的褶子笑得更深了一些。
他尖声细语地说道:“唐大人,官家在垂拱殿等着您呢,您快与奴家走吧。”
唐慎立即跟着季福,来到垂拱殿。
垂拱殿中,赵辅正翻着一张奏折,见到唐慎来了,他放下折子,笑道:“景则来了。”
唐慎作揖行礼:“陛下。”
唐慎悄悄看了眼四周,左右两侧坐的起居郎和起居舍人都是生面孔,想来是唐慎走了后,皇帝新调任的。
赵辅看着唐慎,微笑道:“朕许久不见景则,怎的景则还与朕生分了。”
唐慎非常恰当地抬起头,露出感动又感激的表情。
赵辅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他既知道唐慎在刻意讨好自己,他又喜欢这种被逢迎的感觉。况且能一眼看透的官员,赵辅更是喜欢。
赵辅道:“朕年岁大了,近日来朕在垂拱殿中批阅奏折,觉得光线昏暗,不似从前了。”
唐慎连忙道:“陛下寿与天齐。”
“景则,朕思来想去,觉得这纸糊的窗户,似乎透不了多少光。朕听说,你做了个有趣的东西。”说着,赵辅看向季福,季福心领神会,命令小太监端上了一个黄花梨的木盘,上头放着一样晶莹剔透的东西。
这东西实在惊奇得很,在殿内侍奉的太监们,和起居郎、起居舍人都看得一惊。
赵辅:“抬头瞧瞧。”
唐慎抬起头,视线在对上那只小小的玻璃装j-i,ng油时,唐慎骤然怔住。
赵辅看着唐慎错愕的模样,道:“这东西,可眼熟?是子丰的东西,有一日他袖中露出了一角,让朕瞧见了,朕便拿来把玩了。透色的琉璃,可真是少见。听子丰说,这是你做出的东西,确有此事?”
唐慎心中百转千绪,他道:“臣出自姑苏府唐氏,家中有经营商业。这透色琉璃名为玻璃,是唐氏工坊里的一位工人琢磨出来的。”
“是个好东西,该有赏。朕瞧着,不是琉璃石做的?”
唐慎大致说了一下玻璃的原材料。
他心惊胆战,战战兢兢,但赵辅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又摸了摸那小小的玻璃瓶。
“为朕将这垂拱殿的纸窗,都换了吧。”
“是!”
唐慎一身冷汗,手指颤抖地离开垂拱殿。走到皇宫白玉石做的宫道上,唐慎回过身,看向那壮丽雄伟的宫殿。他嘴巴张了张,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了。
赵辅的一句话,便让唐家成了皇商,便让玻璃成了唐家的私属!
唐慎不知道,王溱是怎么做到的。这两个月中,他到底做了什么,能让赵辅对唐慎如此放心,愿意将唐家列为皇商,让玻璃成为唐家的代名词。
这些日子来,唐慎日夜难眠,他甚至有想过刻意降低玻璃的产量,让这样东西物以稀为贵。
但王溱为他扫清了一切障碍。
“王子丰……”
“师兄。”
唐慎轻轻地念着这个名字,胸腔中,心脏剧烈跳动。
当夜,他提着一箱点心,来到尚书府。
王溱正在月光下抚琴。说是抚琴,其实只是在调试琴音。他穿着一身青色长衫,长发以玉冠竖起。听到脚步声,王溱抬起头,仿佛早就料到唐慎会来,他轻笑道:“小师弟。”
唐慎走进池塘边的亭子,他凝视着王溱,良久,道:“我今日,好似收到师兄为我准备的新年礼物了。”
潋潋月光下,白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