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在皇上身边多年,贸然结果了他,皇上难免惊惧伤心,”谢靖那时就是这么说,现在还是这话,把李显达气得直冒烟,

“你这样千般小心,万般在意,是不是使错了地方,光在边边角角打绕,却把正中心的人给忘了。”

“既然如此看重,何不给皇上说清楚,省得他对你一往情深,独自伤心。”

谢靖睁大了眼睛,许久不得回神,他惊诧之下,呆立不动,此时若有人推一把,恐怕三魂七魄,要掉好几个下来,

末了他自恍惚中醒来,讷讷而言,

“李彰,你不要胡说,皇上是明君,断不会、不会……”

李显达看着糟心,就问,“不说皇上,单说你自己,这些年来,你对皇上,就没有一点……”

这“一点”后面,究竟接什么词,叫李显达颇费思量。

“非分之想?”“不轨之意?”“逾矩之心?”这样看来都不好,要是这么问,谢靖这种死脑筋,恐怕又只会去计较,自己究竟有多么不应该。

“这些年来,你对皇上,就没有一点……”

“情生意动?”

谢靖仍是立着不动,神情却像是被人突然刺了一剑。

“……是我不对。”

“你当然不对,如今皇上修道不朝,你居然就随他去了,这可是你谢九升的做派?”

“你就该冲进宫里,一剑一个,结果了那妖道和阉奴,再跪在皇上面前,任其发落。这般大不敬行事,除了你,也没人做得。”

谢靖仿佛从肺腑中发出一声闷响,“我不愿叫他为难,他自小事事都征询于我,到了现在,我若是自恃情分,胡作非为,他固然不会降罪,可我岂不是伤了他的心。”

李显达对谢靖这一番剖白,多少有些意外。

谢靖当年在勾栏之内,也颇受女史们眷顾,如今看来,全凭他一张脸,其实心里,对如何讨人欢心,还是生疏得很。

又想自己今日,多少逼出一些,谢靖对皇帝的心里话,算得上大功一件。谢靖虽未明示,可到了后头,只说“他”呀“我”的,不再以君臣自居,恐怕是有些动情。

留他些时日,该想得明白了,如今最要紧的,却是如何解决了卢省,他便对着谢靖说,“你也不要独自伤怀了,倒叫皇上知道才好。”

又说,“咱们俩合计一番,究竟如何让那阉贼伏诛。”

却说皇帝在宫里,日日随着那莫冲霄修道,读了几本道经,觉得有些意思。他仍是放不下朝政,时时把卢省带进来的折子,看得仔细,生怕自己懈怠了。

暑热渐生,这一日,皇帝和莫冲霄便没去那丹房之中,在宫后苑里,寻了一处水榭,分别坐了。

卢省见皇帝眼下不用人,便让陈灯在一旁小心伺候着,自己去了司礼监。皇帝不用上朝之后,虽说每天也是要看折子的,但是睡觉睡到自然醒,j-i,ng神感觉好了很多。

莫冲霄把这个归为修道的功劳,皇帝微微一笑,并不多说什么。虽然到现在,也不是就真的信他,可是这个道士,当真有些本事。

今年入夏以来,雨水不多,内阁递了折子来,拟好了对策,皇帝朱笔圈了准了,回头与卢省和道士说起时,难免忧心忡忡,莫冲霄说,“贫道蒙贵人恩泽,自当为贵人分忧,”当下便开坛祈雨。

不出三天,京城居然就真的下起雨来。

想到这一出,他心念一动,“道长可否为我,推算一个人的境况?”

莫冲霄心里犯嘀咕,面上一脸平静,问他,“贵人可有那人的生辰八字?”

礼部合婚的时候给他看过,虽不是意中人,到底是配偶,皇帝看了两眼,于是记下了。

莫冲霄捏了诀,口中念念有词,一待算出来,心下惊惶,非可描述,皇帝见他脸色就问,“如何?”一脸焦急。

莫冲霄暗自吞吐几回,平了气息,“贵人莫慌,无事,贫道无能,有些难找罢了。”

皇帝一听,松了口气,便喃喃道,“找不到就好。”

见此情景,莫冲霄又补了一句,“贵人且放心吧。”

到了晚间,皇帝睡下,卢省与莫冲霄,寻了僻静之所说话,

“皇上问你什么了?”

莫冲霄知道,他与皇帝所言,陈灯都一五一十地告诉卢省,这样问来,不过是要他一个顺从的姿态罢了。

他半生漂泊,流离不定,幼时高人看相,说他有机会流连宫闱,他还不信,如今一看,方道是真的。

内廷之中的y-in私,他早有预料,却想不到,那样一个仁厚的皇帝身边,竟也藏着这般狠毒之人。

“卢公公自是无所不知。”

挫骨扬灰,灰飞烟灭,上天入地,自然是哪里都找不着了。

卢省鼻腔里,轻哼一声,

“那种货色,还敢欺瞒皇上,我不如此,还要伺候她去合葬不成?”

莫冲霄不敢回话,垂头称是。

卢省又说,“能到皇上身边的人,无不是有所求的,只要忠心于皇上,道长所求,也不为难。”

莫冲霄便作揖谢他。

他自知命中有此一遭,先是入宫,而后又有牢狱之灾,若此劫安然度过了,便又能j-i,ng进几重修为。

凡尘俗事,过眼云烟,权且当做戏台,看了这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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