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紧又急召太医,今日值宿的太医不是院判,看了诊疗记录才弄清皇帝犯了什么毛病,可之前是聋了,怎么现在又听不得声音了呢?

卢省开口便要骂,忽然想起皇帝现在,最怕响动,拉着太医到了外间,小声说了,又说,“把你们那管生药库的李亭芝叫来。”

太医说,他应该是在的,因为他没有别的去处,我们院判大人好心,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睡在生药库中。

只是他这个人,在家乡药铺里当过学徒,以往四处游历名山大川,采集和搜罗各种药材,并不是什么正经大夫。因他父亲和院判有旧,才在太医院谋了职。

这个人,识药是一把好手,医术没有受过什么正规系统训练,几乎算是自学成才,不大靠谱。

卢省先是骂了一句,这般啰嗦。又觉得皇帝这忽然听不得声音的毛病,恐怕就是李亭芝弄的。

等到皇帝这边好些了,他卢公公腾出手来,一定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打杀了去。

朱凌锶把脑袋埋在被子里,几个时辰以前还那么期待听到的声音,现在却像是锥心的凶器一样避之不及。

尽管如此,织物之间相互摩擦的响声,还有他自己喘气的声音,依然带来难以抵御的疼痛。

他只得屏息静气,可又不能把自己憋死,终于还是撑不住,紧喘了几声。

卢省握住皇帝满是冷汗的手腕,轻轻掀开被子,把几张纸凑近了给他看。

上面说的是,要让太医来为您用针,还得请您再忍耐一会儿。

朱凌锶筋疲力尽点点头。

太医仍是先诊脉,搭了一会儿,摇摇头,刚想说什么,卢省赶紧对他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太医施针之后,症状有所缓解,皇帝赶紧大喘几口气,他倚靠明黄色引枕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卢省帮他擦了汗,张罗人拿新的中衣来给皇帝换上,子时将尽,皇帝得抓紧时间睡觉。

却被皇帝一把抓住手腕,他手心里都是汗,卢省感觉滑溜溜的,一阵心酸。

“叫谢靖来,”他说。

卢省微露难色。这个点儿,宫门都锁了,再折腾一会儿,天就该亮了。

“叫谢靖来,”皇帝又重复了一遍,刚才那一遭受足了折磨,他心里想着,只要见到谢靖,就能好一些。

他说这句话时,被折腾得憔悴暗淡的眼睛里,又有了些光彩,想到能见谢靖,或者提到谢靖的名字,就有如此奇效。

“快去呀,”皇帝疑惑地看了卢省一眼,搞不懂他为什么还不去办。

朱凌锶身上难受,心里也难受,虽然这难受是因谢靖而起,但是他不怪他。哪怕谢靖嫌他,他也吃过苦头了,如今算是扯平。

他现在就是特别想见到谢靖,倘若谢靖见到自己这幅样子,也该消气了,他想着想着,心里竟是异常轻快起来。

卢省说了句,“遵旨,”正要转身,又听皇帝说,“等等,不要你去,叫陈灯去。”

谢靖不喜欢卢省,怕是不愿见到他。

“是,”卢省答道,转过身去,眉间一抹恚怨,转瞬即逝。

陈灯小时候,得皇帝恩准,去内书房上学,内廷总管卢省又对他颇多照拂,在宫里年纪相仿的内侍中,算是过得很不错。

卢省出宫办事的时候,很少带他,只跟他说,要好好读书,往后在司礼监谋个位置。陈灯害羞,话少,人也不大机灵,卢省叹息之下,也说,“你心眼儿实,效忠皇上就够了。”

这一晚,忽然得了皇上口谕,让他把谢靖找来,惊慌之下,像没头的苍蝇一般往外蹿,他带着两个人,才跑到乾清门外,就有小内侍跟着追上来,原来是卢省见他走得急,连出宫的令牌都没带。

小内侍交了令牌,又说,“卢公公说了,请陈少监快去快回,夏天夜里短,皇上熬不得。”

陈灯点点头。

陈灯他们先去了谢靖家,扑了个空,小小一个院儿,只有一盏灯,谢靖的家仆说,主人还没回来。

至于去哪儿了,说不知道。

谢靖此时,却在群玉苑中,买醉。

周斟说,“谢九升,我娘子再宽宏大量,也不会准我在这地方过夜,不如今儿就算了吧。”

谢靖已经喝得双眼模糊,对着周斟,摆了摆手。

他们之前,在太白邀月楼喝,可太白邀月楼毕竟是吃饭的地方,过了饭点儿就要打烊。

谢靖仍觉不够,周斟便与他上这儿来了。

长夜漫漫,供应酒水的地方,多的是。

一进群玉苑,周斟要了包厢,又挥退迎面而来的妖娆群姝,只让上酒菜来。

至于谢靖,他一副什么都懒得搭理的神态,周斟看了,轻叹一声。

等酒菜拿来,周斟叫人关上门,便说,“你可是下午在皇上那儿受了气?”

又说,“你要整治那阉贼,也别急于一时,眼下北项事大,等李彰消息吧。”

再想一想,“你离京三年,他日夜随侍,恐怕皇上心中,也添了些分量,贸然行事,惹恼了皇上,反而不美。”

周斟一顿瞎猜,以为是卢省在皇帝面前,给谢靖下绊子,他胡乱宽慰,偏偏说中了谢靖一点心事。

他离京三年,京中人事,多有变换,比方说那个容貌俊俏的探花郎,竟然有了单独面圣的本事。

霍砚与皇帝,年纪相近,想必更有许多话说,谢靖下午见到,那副君臣相得、言笑晏晏的场面,实在是扎眼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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