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戳在桌子前头,直愣愣的戳了会儿,忽而自顾自取了笔,蘸墨润好,却是递给杨奕:“你写吧。”
“为什么不试试?”杨奕却没有接,“这些分明都是你自己喜欢的,伴着你长大,曾一天都没有离了过。为了谁都好,没人值得让你为了他人而放弃你手中的笔,指间的弦。”
杨奕问的认真,握住他的手,让他捏住笔往宣纸上落。司少流下意识的跟随着他,将目光落到宣纸上,顺着杨奕的手落下一串笔迹——惊鸿照影来。
那竟然是司少流的字迹,端正整洁,连笔处却藏着两分洒脱来。
杨奕像是半搂着他,同他说:“此去经年,蹉跎半生。少流,我不求此时便可以情深爱浓,只求我跬步积累,能跨过十万重山,浩浩岁月,成为与你擦肩而过的,那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
他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揣进他的心里。
“那时你能心无芥蒂重拾所有欢喜之物,而我终于弥补些许,能有资格以一个寻常的身份,追求一份离远的感情。”
原来,这便是你藏在心头的想法了。
司少流的手一顿,在洁白的宣纸上落下重重的一笔,成了黑乎乎的一坨,坏了一行好字。
“什么?”
“你不必刻意委曲求全,不必将所有苦楚酸涩一个人吞咽。或气或恼,不要逼着自己豁达无比,逼着自己淡然放下。你可以恨我,可以不加原谅,所有的愤懑不平都可以表达给我看。我只盼有一天,过往终于烟消云散,我们可以再道寻常。”
司少流捏紧毛笔,呆住了。
好似拨开云雾,好似恍然大悟。
他性子平淡,向来豁达。可脾气再好的人,也有不可碰触的逆鳞。
当年为何匆匆去找杨奕,却又不肯深究轻易离开。不就是因为意气太过,他去不是去要说法的,是去要了断的。
可他内敛惯了,自己吞咽下去,骗自己退一步海阔天空。所以只能刮自己的骨头,剜自己的血r_ou_,将自己变成一个截然不同的人,勉强将自己与当初分割开。然后不去伤害其他人。
他不肯将当初所喜欢的拾起,他有些时候固执的近乎不可理喻,他什么都不肯解释明白。都是伤痕作祟,隐藏在皮r_ou_之下,却抹消不掉。
这么多年,他终于将过去看淡,原谅了远央原谅了司宸,原谅了当初或是欺骗或是伤害了他的所有人。也理所当然的看淡了他们。因为不在意,所以不受伤。
除了杨奕。
杨奕,他是司少流骨中的骨,血中的血。青竹鞭的伤,连疤都没留下一道,却还是时不时刺痛他一下。提醒他,他失去了什么。
时间越长,越难忘怀。当初爱得越深,在一起越是欢喜,便越是折磨越是难平。
可此时此刻,他几乎是心平气和的。大抵是因为,那些跨不去的深渊居然开始自己合拢,不必他去挣扎了。
杨奕,他心上的人,不论是爱意还是等待,都是同他一样的。
司少流想要爱他,想同他一起将百年时光一一填平。
你不希望我暗藏委屈。我也不希望你深埋愧疚。
只望日后,你我嬉笑怒骂,皆出本心。我可以朝你发脾气,你也亦可以不必顾及痛快言语。
司少流扬起一个笑来,他呼出一口气:“杨奕,我太久没画过画,太久没写过字,太久没弹过琴了。可能要练习很久很久,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熟悉一些。”
司少流调整了一下捏笔的姿势,杨奕顺势放开,由着司少流自己又润了润笔。
司少流适应了片刻,笔悬在宣纸的上方却怎么都落不下来。他的手指用力到僵硬,近乎不受自己控制,不像是自己的手了。
杨奕于是一指窗外,天色渐晚,翠竹挺拔。
“你瞧着它,为它作个像吧。”
杨奕这么一说,司少流下意识便听了。他望着舒展着枝叶的竹子,下笔之时根本不必思考。有些东西是刻印在他的骨r_ou_里头,哪怕颠倒翻覆,那些伴随着你一共长大,长在了皮r_ou_血脉里,你可以忽视它,但他确实一直存在。
刚刚下笔的时候司少流还有些生涩,可一株株墨竹在他笔下成型,越画越是顺手。他在此道,本就是难得的有天赋,学便会,会能j-i,ng,可况是将本就j-i,ng通的东西再一次学会呢。
他堪堪画了半幅便遇到了自己那一大坨的黑墨,沉吟片刻,索性两笔勾勒成了石桌凳子,放上两个捏子下棋的人。乍一看,便是竹林对弈图了。
可惜可惜,他们脑袋顶上那一句突兀的“惊鸿照影来”。全然不是同一意境。
但司少流却欢喜极了,望着自己时隔百年的画作,是生疏了是陌生了,是不如曾经j-i,ng湛了。可是……他画出来了。
原来,不是那么难。原来见到它还是那么亲切。原来见手下风景,见浓淡不一的墨色在手下铺陈开来,成就景色无边,变化万千,还是这样满足,这样欢喜。好像心头缺了的那一大块骤然便补齐了回来。
他画画是真的很开心。
他原本为了杨奕而喜欢上学画,可后来之所以废寝忘食,那只能是画画本身足够他兴味盎然。
司少流笑了,回身瞧着杨奕:“好多人觉得我配不上你,呸。你分明只要我,那便只有我配得上。”
那些言论杨奕自然是有看到的,可对于他来说截然相反。
“是我配不上你。”
两个摄影师傅已然是稀里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