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一个会露怯的人。
聂护士以为这种程度的考验对这位方小姐而言并无难度,可她无意识的惶恐与焦躁并非好兆头,这显然是抗拒融入人群的表现。
除了表现略有怪异的病患以外,她潜意识里还抗拒着男性医生的靠近——甚至在走廊上的一个照面都能使她的身体瞬间紧张,聂护士不确定她自己是否察觉到这一点。
联想到那天杨医生意外落下的文件,聂护士的嘴唇缓缓抿紧了。
这孩子着实让她头疼。
她深呼吸,不再去想病人的事情,摘下护士帽,将盘起的头发打散。早已过了换班的时间,更衣室里没有别人,安安静静的。这一扇窄小的门似乎有种魔力,将不远处饭厅与大堂的嘈杂与喧嚣隔绝在外,紧绷一整天的神经也稍微放松了些。
“今天也给自己加班?”话语刚结束的刹那,便有一只手臂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腰肢。声音的主人带着一点儿醉意,尚未刮净胡茬的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拨开她颈间的头发胡乱蹭了蹭。
聂护士暗暗叹了口气,匆忙回望一眼,生怕忽然进来什么人,“陈子敬,这里是女更衣室,你能不能注意点。”
她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掰到最后一根,那男人又恶作剧般地将她的手也包进掌心,借着酒意,丢掉偶像包袱,整个化作树袋熊,不肯放手。
“没事儿,我把门给反锁了,没人进得来。”男人唇齿间酒精味弥漫,随着逐渐攀升的体温发酵成另一种味道,低而有韵味,“让我抱一会儿,晴晴。”
“聂雨。”她纠正他,“叫我聂雨。”
“好好好,聂雨就聂雨,”他随口一应,似乎也不想纠结这个,只顾把缠在她腰间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这里没别人,叫一声‘晴晴’不会有人发现。”
“还在疗养院呢,注意点——你家的疗养院,陈公子,”聂护士自动无视那两只手臂,驾轻就熟地往自己身上套衣服,“让一让。”
“哦。”陈公子应了一句,意识到自己碍着她穿衣服了,便握着她的腰让她转了个圈,面朝自己。她正由上而下扣扣子,他便从下往上帮她。他们的配合很默契,两双手将将碰在一处,他直勾勾盯着那里,手指便要往衣缝里钻,她白了他一眼,他才恋恋不舍收回手指,想起来低头认错,“别生气了,晴晴。”
她懒得再纠正他,只说:“我没生气。”
“我跟那小模特没什么,别多想。”
“没多想,我哪儿管得着你。”
陈公子哑然地张着嘴,顿了一秒,接着说,“是老头子瞧上人家小姑娘了,不是我。别墅也是他买的。”
聂雨眯着眼瞥他一眼,没有打算笑,也不关心他所言是真是假,兀自锁上自己的储物柜。
他说,“我跟那些女孩儿真的没半点关系。”
聂雨不看他,提着包准备离开,面露讥诮,凉薄的模样仿佛在谈论八点档午夜广播的情感故事:“哦?那个游泳池兔女郎,那什么演凡尔赛玫瑰的女演员,还有那位王家大小姐——信不信她们要是听到你这句话,指不定把你扔到哪条河里自生自灭呢。”
“记得比我还清楚,晴晴你是在暗搓搓地吃醋么?”酒精的余韵让他整个人都难以捉摸,不知怎么地就突然愉悦起来,搂过她的腰就走,“再说了,除了你谁还有胆子把我扔河里?”
聂雨只象征性地弯一弯嘴角,假装自己被这个并不好笑的冷笑话逗乐,然后顺势推开圈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
陈公子被推去身后,恰好错过她眼含嘲讽的那一刻,刚想要跟上去讨回甜头,却见她忽然回头,如绸缎一般的黑发拢在一边,“有件事要拜托你。”
他盯着那双眼睛,怔愣一秒,才撑着身旁一排储物柜笑了:“尽管开口,就算是天狼星我也去摘。”
“免了,省省力气摘给你那群小姑娘吧。”她将鬓发捋到而后,轻轻说,“给我更高的权限,我需要看一看那孩子转区记录中加密的部分。”
勾在手指上的车钥匙来回转了几圈,陈公子收敛笑容寻思了一阵,最终点头,“可以,不过这次的事情有点麻烦。从前那点小恩小惠可满足不了我,晴晴。”
他知道她一定会答应,正如从前一样。他用特权换得她虚情假意,合作无比愉快。可心里有一角隐隐期望着她能板着脸拒绝他哪怕一次,将他们之间这种病态肮脏又单纯的关系打破一个缺口,让他趁虚而入。
***
午夜的枫叶岭一如往常寂静,即便是精神与体力再充沛的病人也被护工连哄带骗地赶上床睡了。通常护工会待在这些病患的房间里直到他们入睡,那些妄想着装睡来骗过护工眼睛的病人并没有高明到能够伪造仪器设备显示的数据,到目前为止也没有人想出欺骗仪器的方法,所以只能乖乖听护工的话,盖好被子睡觉。
少数确实存在睡眠方面障碍的病人难以自己入睡,护工便更加辛苦一些,在病人服用或注射药物需要整夜陪护,防止他们因为太过无聊或者精神压力过大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枫叶岭有门禁,外来探访者的最后逗留时间是八点,八点半之后疗养院中不能留有外来人士。病患的门禁则是在九点,九点之后房间大门统一切入夜间模式,由医生护士检查过后设为关闭,只能由外刷医护卡进入。房间内监测病人生理状况的设备全开,一旦出现异常便会反馈到值夜护士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