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礼听得明白,却又被她说得脸红,当下轻啐,对左秋容道:“可别听她胡言!我哪比得上圣眷正隆的孟大人。”说着,便拉了拉左秋容的袖子,带了她上殿去,将孟廷辉一人撇在后面。

左秋容慌忙回头,见孟廷辉眼底明媚,便咬唇笑了笑,撩裙随沈知礼小跑上阶。

孟廷辉正欲抬脚,左后方却有人肃声叫她:“孟廷辉。”

她蹙眉,不知满朝文武现在有谁还敢直呼她名,侧身就见古钦已近她身前半步,脸庞清矍,目光炯炯。

她一怔,忙低头道:“不知是古相。”

前面的臣工们该上殿的都已走得差不多了,他二人眼下正站在丹陛下的一角,一时倒也没人注意得到。

政事堂数位老臣——宰相、左右丞及参知政事近十人中,唯独古钦一人令她心有崇敬之意,向来不敢冒然唐突。她知道自己曾受古钦之恩,更知道皇上对其的保全之心,因而纵是在诸多政务上与中书频起争执,她也从来没有与古钦起过正面冲突。

却不知,他在此时此刻叫住她要干什么。

古钦定望她片刻,蓦然开口道:“皇上登基已是整一年,是时该纳妃册后了。”

如此直截了当,倒叫她一时应不了神。

孟廷辉在原地僵立了一阵儿,才抿唇道:“下官以为古相所言极是。”然而脑中却在飞速转动,他为何偏要挑今日同她说这事儿?

古钦见她答得顺应,双眉陷得愈紧,又道:“着你暂领给事中、同知枢密院事一职,半年后让你以工部侍郎衔受拜参知政事,入政事堂——只要你答应不涉皇上内闱之事,如何?”

云起(中)

呵!

原是来同她做交易的。

如此说来,前一阵子风传皇上欲使文臣入枢府视事的谣言竟是真的。想必古钦以为凭她受宠之度,当已是早知此事,或许还以为她觊觎此位已久--殊不知她压根未从皇上那儿听得一丁半点的风声。

许她同枢密院事一位,怕是想要借机让她远离政事堂一段时日,好让徐亭被罢相、潮安北路二司属吏被迁黜等事的的老臣们不至于接连被她弄得措手不及。但不管古钦的目的是什么,能以文臣之身入枢府一事已是令举朝臣们钦羡了。

更何况,还允许她半年后就参拜知政事、入政事堂参议朝政要务!

莫论朝中女官,便是开国至今,又有谁能入朝短短三年便虎跃至参知政事之位?

当真是令人心动。

孟廷辉沉思半晌,才轻轻一笑,道:“古相竟也舍得这些要位。”

古钦听她答非所问,话中更有隐讽之意,不由略微恼怒有,冷声道:“你心中不正是希图这些显要高位么?还有何不满的?”

是啊,她是希图显要高位。

可她不过是想要离那个人近一些,再近一些。

除此之外,她找不出第二条路能够一直陪在他身边,看他固江山,看他养百姓,看他致太平。

她道:“古相亲口允言,下官怎敢不满?只是皇上册后纳妃乃万民所望之大事,下官人微,岂能干涉内闱之事?古相未免高看下官了。”

古钦的目光颇为复杂,“你也休要在我面前说这些不疼不痒的话,我是不是高看了你,你心中自有分晓。”他停一停,嘴唇启合间像是难言,“……我知皇上与你情笃,只是这后位断不能予你,天下情义也断不会予你。只要你答应在此事上不与中书为难,往后你与皇上私情如何,我与诸执政们亦不干涉。”

这些话能从硬拗顽固的古钦口中说出,已是他所能退让的最大限度,亦是他能够“体察君心”的最低下线。

她知道,古钦是真忠臣。

为君为国家计,他都是有足够的理由的。

可她孟廷辉这辈子最想要的不过就是那一人,最不在乎的不过就是这名声,若不与古钦为难,便是与她自己为难。

孟廷辉脸色平静,问道:“敢问古相,所定后选是为何人?”

古钦迟疑了一下,似乎是觉得不必瞒她,便道:“……几位老臣与我都以沈太傅长女为善。”

几乎就在听清的这一刹那,她之前因狄念所请之事而生的犹豫之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甚至后悔自己方才怎会那么犹豫?

人在朝堂,私情与利益相比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古钦不会不知沈知礼对他的情意,可他依然能够罔顾她的一片深情,连知也不知会她一声,便与诸位执政议同凑请皇上册沈知礼为后。

古钦配不上沈知礼的一腔浓情沸血。

孟廷辉脸色有些黯淡,可却冲他轻巧一笑,道:“下官也以为沈太傅长女沈大人再合适不过了。”

古钦没想到她听了这些话后还能这么云淡风轻,不禁有些慨然,“你若能作如是想,那是再好不过了。”

她依旧笑着,“我与古相为难,也望古相记得今日所允诺下官的事情。”说罢,也不顾古钦如何,便匆匆转身拾裙上阶入殿去了。

古钦眼望她背影良久,才撩起袍摆,慢慢地迈步上阶。

大庆殿里已是乐声萦壁,皇上赐酒将过一巡。

孟廷辉进得晚,没往前面去,只随意捡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了下来,连沈知礼与左秋容在哪里都没心思去看。

朝宴此事,本就是皇上借个名目让群臣将校们交游宴饮一番,四下里说笑声不绝于耳,没人在乎她在何处。

她怔然独坐,不知过了多久才从之前诸事中抽回神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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