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一缗缗铜钱。但此时我想我还不能露了怯。既然老骆驼明天才能见我,今晚我还是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吧。
床帷是紫色的,我以为是市面上常见的紫纱,是以也没在意,小心脱下了蓝绢高履,鞋帮儿上绣着银白色繁复花朵,雅致得很,我娘一向配色配得好。这绸子是我娘不知道给人家夫人小姐绣了多少双鞋才得来的,她常说:将来你要去京城了,脚上连像样的鞋履也没有怎么成。
其实她还给我做了条裙子,那是她自己夏天里采了许多黄色白色花朵挤成汁液染出来的一种粉黄色,透着些娇柔,她说我性子野,穿这种颜色的能压一压,上头她也是绣了好些花花鸟鸟的,路上我没舍得穿。
身上这裙、衫、帔子都是他们给我买的,色彩浓烈,比洛阳灯节花车上那些绢人儿还花哨,我不喜欢这色彩但我喜欢它的嚣张,它配我的身份,有什么比这花哨的一身行头更能衬出我这咸鱼翻身的大小姐的兴高采烈呢?
脱了,扔了,虽没洗脚但也是老习惯揉揉脚丫子,顺手就在床帷上抹了一把权当擦手,这一摸我发现这东西不是纱,比纱更软。
好在现在没人来考我,否则我这自诩见多识广见过世面的可要丢人了。
我竟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做的。
但我决定不继续擦手了,改天打听清楚了再说。
床很大,就是我娘和我一块儿也还能剩出一半的地方。这么大,如今都是我一个人的。
我以为我睡不着,可早上被拍门声惊醒的时候我发现——我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娘尸骨未寒坟茔上还没长出青草来我就已经美梦一晚了。
啐!什么东西。
我骂自己。
我一瞧进来的这群丫环,哟嘿,水灵、华丽,一个个小脸粉白粉白,窄袖薄纱长裙,内衬着桃红的裲裆,连发髻都梳得都没个重样的,这个头上东倒一片插根步摇,那个西歪一坨簪朵鲜花儿。
神仙府邸。
这么一衬就显得我极寒酸。
这个念头我只让它存在了眨眼的功夫。
再神仙般如何?这屋子是我的,屋子里的金银玉石是我的,这香喷喷的床也是我的,你们还得跪地上端着水给我洗脸。
我心里明镜似的,我这不叫自信,我这就是明明白白的自卑,生怕人瞧扁了。
她们没给我捧衣服来。
她们说,夫人说怕提前做了小姐不合心意,等用过早饭让针线上的来给小姐量体裁衣。
这句话我心里又起了刺,富二娘占了我娘的“夫人”,邹暖夺了我的“大小姐”。
我打开包袱拿了平素穿的白裙子来穿上,再穿上那蓝绢高履,看一眼镜子,还成,不那么寒酸也不那么张狂,好歹不能穿得花红柳绿的去让那女人看笑话,热孝在身也得有个样子。
我对我爹邹骆驼的印象还是在九岁之前,宽宽的额头,高高的发线,梳那个髻在脑子上头,爱穿棕色袍衫看着活像个老道。
如今,中堂首位坐着个老头儿,额头上有了抬头纹,发线仍旧高高的,那个髻不知道怎么梳的居然看着妥帖了不少,衣服也更熨帖,绀青的袍子,上头的团花是金丝织就,富贵、华丽。就连笑都不是以前那露着满嘴黄牙的样子了,微微的一咧嘴儿,这一牵扯眼睛就跟着弯了弯,好像是笑又好像不是笑。
我寻思,这是我骆驼爹么?像,又似乎不像。
他一张嘴,牙都是白的,让我想起马怀素那只碗,一样的色泽,像是上了白釉。
“晴儿昨晚睡得好么?”他的声音也不一样了,厚重了些,让我想起了我娘放在房檐底下接水浇菜那口缸里沉积了多年的泥土,起初是薄薄的一层,后来愈见加厚,有半根筷子那么厚,特瓷实。
我也不知道今儿怎么了,老往这锅碗瓢盆上寻思。
“爹,你叫我妮子吧,我娘就这么叫。”邹晴这名字是“遥赐”的,一纸书信到洛阳,我娘找了先生帮忙认,说以后都从“日”字边,叫了“晴”。后来我长大了,寻思还好,没叫了“春”,要不我跟人就得说“我姓邹,叫.春。”姑娘家家的多不好意思。
我觉得邹骆驼似乎有些动容,两道稀疏的眉毛似乎都往中间挤了挤。
他好像想说点啥,嘴角动了动,扔出俩字“坐吧”。
我便大摇大摆坐下然后大肆打量这中堂。喝,这气派!
我瞧见了新鲜玩意儿,那雕花房梁居然是白色木头,这屋子里也有香味,不是安息香,我四处找找,没见任何香炉。
“妮子,你看什么?”
“爹,那木头怎么是白的?怪好看的。”
我爹没答我,倒是门外一声矫情的笑。
一个不知名的故人
我看过去,一个着海棠红裙子、樱草色帔子的苗条身影立在那儿。
打死我也不用婷婷玉立来形容她,还没我高呢。
她前头是位妇人,深色裙子深色帔子,用厚厚的脂粉掩盖了脸上的皱纹。她旁边是个少年,青蓝袍子,腰上一根琥珀色带子,垂下来几个玉佩,看着哪里都不错,就是……
不愧是老骆驼的儿子,绝对没串种。
“那是白檀的,自然是白色,好看自然是好看的。”高人一等的优越口气。
妇人也不喝止,只是回身拍拍她闺女的手“暖儿无礼。”
虚情假意。
我看看老骆驼,待他们进来了我忙起身:“邹晴见过二娘,这两位想必是弟弟妹妹,真是承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