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涟是个杀伐决断、洞察秋毫的君主,李仕明明白他不肯减税背后的用心:那些人支撑起了东陵庞大的经济体系,难以撼动,动他们无异就是动王权。
土地是历朝历代横亘在百姓和朝廷之间的一个顽疾,即便一时半刻无法彻底解决,但民心是需要安抚的,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苍涟毕竟是天子,脱不开历代君王的桎梏:他站得太高离百姓太远,那些被粉饰后的奏报让他看不见民间的疾苦,这是让李仕明最无可奈何的事。
所以这事急不得,他也就不急了。现下唯有静待,静待一个让朝廷有所动作的时机。他预感到一场暴风雨正在民间酝酿,很快就要来了。
九月中旬圣旨下来后,李仕明编撰《史稿全库》。
每日跟史料古籍作伴,外的修撰学士都是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究,李仕明远离朝堂纷争,乐得清闲自在。
但他正式接手后很快发现,《史稿全库》就是东陵国的《永乐大典》,从收集、校对、审阅到最后纂修,是个极其浩大的工程,没个十年八载的完不成。
李仕明意识到这个问题后,刚开始有些发懵,心想:“难不成我这辈子就要在这里编撰书籍了?”但他很快也想开了:写一辈子书也没什么不好,如果上天注定我李仕明要做个编书人,那就既来之、则安之。
人若总是能自我调节、平心静气地看待事情,收获往往要比时常心烦气躁、欲求不满的人多些。
既然一时半会施展不开,李仕明干脆暂时将朝堂上的纷杂之事抛在了脑后,开始一心一意地编撰《史稿全库》。
编撰《史稿全库》要将东陵国的历史从头到尾细细地了解清楚,作为编撰的院士之一,李仕明因此有机会接触封藏的皇家文献。
读书做研究本来就是他最喜欢做的事,从此李仕明如饥似渴,像挖开了一座宝藏,他从圣祖开元年间开始,顺序往后一年一年地看下去,不分昼夜晨昏,看得昏天暗地。
就在此期间,他发现了件不寻常的事。
东陵国历史按照年份,每年都有一本编年册子记录当年发生的重要事件,但李仕明却发现圣祖520年的编年册有两本。
他通读两本后,发现这两本编年册唯一的不同,是其中一本中多了一段话:
“受密诏诛……,事泄,令逃之。月廿三,夷其三族。”
从字面意思来看,记录的是当年大内奉密诏诛杀某人,却被那人逃脱,但这人的父族、母族还有妻族三族却尽数都被诛杀了。
能够被记载在编年册中,显然那人是一个重要人物,但偏偏名字被抹掉了。编年册中出现这种涂改很是蹊跷,李仕明好奇之下,拿着这一处去大学士徐暮秋。
这位徐大学士是圣祖503年生人,如今已经年过五旬,花白胡子一大把,但眼不花耳不聋,脑子清楚、精神矍铄。
他只瞥了李仕明手中的册子一眼,脸色立时沉了下来:“不是让你参照五年后新编的撰本写,这一版记录不实,不能作为参考!”
李仕明一时费解:“五年后?先生是指哪一年之后?”
徐暮秋“唉”了声:“就是圣祖524年先王下旨,叫重新编写的那一版!之前跟你说的难道你都忘了?这半个月来你做的那些笔记若是掺杂了旧书的内容,那就都得重新写,不能做数了!”
李仕明忙道:“学生是参照新编撰本写的,请您放心。可是学生不明白的是,既然编年册重新编过,为何还留了一本旧的?”
“当就因为这编年册出过事,换走了一大批院士,想是当时落了本旧的下来,你既然看见了,就赶紧扔了吧。”不等李仕明接话,徐暮秋又道,“另外还有一事,我本来要去找你,正好你来了。再过两日就是阅兵大典,陛下要把这次阅兵的盛况编录到全库中,以传后人。我到时会跟太史令魏大人去校场实记,你一起去,也跟着学学。”
李仕明并未听说阅兵之事,乍听之下有些意外,但随即道:“学生知道了。”
徐暮秋颔首,就在李仕明转身要走的当口,忽然叫住了他:“那本旧的编年册不要扔,要烧,一页纸都不要留,明白么?
“是,学生明白。”
这日李仕明早早回到听雨斋,淮胜见他今日回来这么早,赶紧给他炒了几个小菜,还热了一壶酒。李仕明坐在窗前,慢慢地吃着菜,他心中有事,因此酒也喝得格外慢。
淮胜在门廊把炉子烧热了,然后端进房间来,放在李仕明的身边,说道:“大人,一会儿就暖和了。”
李仕明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他举起酒杯放到嘴边,忽然像想起了什么,放下酒杯问道:“淮胜,圣祖524年的时候,你在哪里?”
“524年?”突然被李仕明这么一问,他半天才转过神来,“圣祖524年小的刚四岁,还在老家撒尿和泥,地里面瞎耍呢。”
“你可是出生在东陵?老家在哪里?”
“回大人话,小的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老家是阎州的。”答完话,淮胜有些好奇道,“大人怎么忽然问起这些了?”
李仕明淡淡一笑:“只是想起来随便问问。”
淮胜点点头,伸手捂了捂酒壶:“有点凉了,我拿去再热热。”
热酒器就在房间里,淮胜把酒壶泡在开水中,感叹道:“我生的时候不好,我出生那年,正是内乱刚刚结束那年。圣祖519年这个年头,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