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毫无所知地,强迫恩人跪在自己双腿之间,百般受辱,俯首折腰。

墨燃瞧着眼前的情景,血丝一点点布满了眼眶。

“怎么……怎么会是你?”

这辈子,这两生。缘深遇君,缘浅误君。

竟都是命。

眼前的一切又黑了下去,唯有风雪之声不绝于耳,还有怀罪空寂的嗓音,在悠远回荡着。

“我当时问那孩子,是否愿意在无悲寺小住,但那孩子说,他要替母亲还个恩情,所以不管怎样,都要先回到湘潭去。我留他不得,便给了他干粮和些许银两。”怀罪道,“那孩子摇摇晃晃走下雪坡的时候,晚宁一直站在原处看着,直到他的背影完全被风雪吞没,消失在荒郊野岭,他才转身回寺。我去牵他的手,我记得他那时候的手,冷得像冰。”

他静了一会儿,嗓音里的痛苦却依然没有压制住。

“那天之后,晚宁几次与我提起要下山扶道,我皆不允。我甚至责他道心不稳,一块顽石入水,就动了他的禅心。因此我罚他去龙血山面壁思过,困囿了他足足一百六十四天。”

“他最初还请我放他出来,但后来大约是失望极了,就再也不愿吭声。一百六十四天,每一天,我都会去问他有何参悟,我每一天都希望能改变他的态度,可他给我的回答,始终是两个字。”怀罪长叹一声,如雪空寂。

“入世。”

人都云清修天地外,他却只因见了一次稚子苦,从此甘心落入患难间。

“后来,他将我与他的经书付之一炬,逆反更生。我忧心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便结束了对他的软禁,我打算换些法子与他说教,等再熬过一年,他的灵核结稳,我就可以带他去鬼界,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我没想到的是,在结束思过的当天晚上,楚晚宁就不辞而别,我只在他禅房里找到了一封书信。信上说尽管去日已久,但他每每思及之前遇到的那个孩子,仍倍感煎熬,所以想下山游历十日,他怕我又锁他,是以星夜离开。我当时捧着那封书信,又是恼恨又是焦躁,但却也没有办法。”

怀罪叹了口气:“我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新的场景又亮了起来。

这次还是在无悲寺,在院落间。

楚晚宁已经回来了,他满身是脏是血,眼睛却在月色之下显得格外明亮,炯然有神。

他此刻便如一把久经锻造终于出鞘的不世神兵,谁都挡不住他的锋芒。

怀罪站在他面前,两人都没有说话。

不过墨燃耳中怀罪的声音却依然在缓缓讲述着:“十天后,他果真按时赶回了。我心下一松,暗自庆幸没有生变,打算斥责他几句,就让他回房去好好歇息。可是我没有想到,我等来的是一把无鞘的尖刀。”

画面中的楚晚宁跪了下来,长拜于地。

怀罪微蹙眉心:“这是做什么?”

“师尊或是避世久了,如今外头真的与师尊讲的大不一样。弟子恳切师尊,别再留于山中,下山看看吧,这人世是无涯苦海,早已不是师尊说的桃源了。”

怀罪蓦地动怒:“荒唐!你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

楚晚宁原本以为把自己亲眼见到了真相说出来,就一定可以改变师尊闭耳塞听的态度。他根本没有料到怀罪会是这个反应,怔了一下才道:“师尊从来告诫弟子,要忧他人之忧,难他人之难。……这十天,弟子走了上下修界共二十三的村落,所见情景触目惊心,师尊若是下山瞧见了,也会……”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怀罪怒而打断了:“谁让你擅自离山的?!”

“这山中本无日月,你当早日修成正果,立地飞升,何以在自身尚未参破天机之前,就贸然离山,去管红尘中事?!”

“人间疾苦代代不绝,又岂是你一个小修能管得过来的?你缘何如此高看自己!”

怀罪越说越怒,楚晚宁的眼睛也越睁越大。

他看着自己的师尊在月色下踱步,拂袖,点着他的鼻尖高声叱责,厉声呵斥,海棠花树投下浓重的y-in影,将怀罪裁得支离破碎五裂四分。墨燃看着楚晚宁的脸上先是茫然,再是无措,而后变成了惊愕,变成了失望,最后定格为痛苦。

楚晚宁闭上了眼睛。

怀罪怒道:“你可知错了?!”

“……”

“你说话啊!”

“弟子。”楚晚宁顿了顿,声硬如铁,“不知。”

怀罪一掌掴下:“你放肆!”

楚晚宁的脸颊立刻浮起了红印,但他却立刻把脸转回来,眼中闪着不解而愤懑的光影:“师尊,这些年你一直教我要端正行事,忧人忧世,为何真的遇上了大灾劫,你却要我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怀罪咬牙道,“你……此刻出山,能做什么?你确实禀赋卓绝,但天下险恶根本不是你所能想象的,你出去,为了什么?为了辜负为师十四年的养育之恩,为了意气用事捐身赴难?”

他顿了顿,字句铿锵,金石落地。

“楚晚宁,你尚不能渡己,又拿什么来渡人?!”

而楚晚宁,便在此时,又是愤怒又是悲凉地望着自己的师尊。

他微微扬起下巴,凤目里逐渐有水汽迷蒙。

怀罪大约是从来没有见过楚晚宁含泪的模样,他眼底的水光多少淬灭了他心头的恶火,他怔了一下,犹豫道:“你……唉,罢了,方才可是打疼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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