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知自己已恢复内力,明知长生殿已困不住我,却仍敌不过对他的惧怕,怕到喘不上气,面颊涨红,却始终不敢开口与他对抗。
但是不,不,不,不能这样!
身体可以屈服,若是连心都臣服,才是真的不得自由。
我陆铭越即便死,也绝不被困于任何地方。
连死都不怕了,还害怕什么?
我劝慰着自己,手颤抖地摸向腰间惜年,积攒着与这魔头对峙的勇气,这时却感到剑寒清宽厚温热的手掌落到我背上,隔着衣裳自后颈沿脊椎轻柔地抚着,熟悉的安慰让我从恐惧中清醒过来。
我恢复冷静,浑然记起我还有亲人在,他现在不过是纸老虎罢了,有何好怕的?
于是我立在原地,背挺得笔直,直视着他不卑不亢道:“独孤诚,既然你问,我便与你说个清楚。从今往后,我陆铭越不再是长生殿护法,你另请高明吧。”
他许久未见我敢在他面前站着直呼他的名字,竟恍惚一下,神情茫然,似在做梦,但只是转瞬而过,声音仍冰冷无情,阴恻恻的,黑曜石般的眼底又藏着些不堪一击的脆弱,和着狠戾发出最后通牒。
“你敢!你答应过我不会走。”
这话说完,却见剑寒清也目光灼灼地看向我,两道视线同时落在身上,冰火交集,我好似半边被扔到烈火中灼烧起泡,另一边却被丢进冰窖冻至僵冷,不由打了个寒战,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那些话都是被逼说的,怎能算数?任何人被那样虐待,为求好过都会说违心话讨好他。
我的确骗他,可跪在他脚下的万数教众,谁不骗他?
我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只理所当然道:“我是骗你的,你难道当真了?”
这话说完,却见他如黑琉璃般的眼里所有光芒尽被黑暗吞噬,褪尽人性,杀机升腾,四周狂风乍起,搅得枯叶纸张满天飞舞,连我的衣摆也跟着上下乱飞,狂沙吹得我睁不开眼,不知他怎就突然发疯。
难道他当真了?
不会的。他又不傻,明知我在骗他,怎会当真?
他已两日两夜未曾阖眼,水米未进,但掌下罡气仍吞天灭地,杀气腾腾,不带任何感情冷冰冰说道:“我杀了他,你便会留下了吗?”
与剑寒清有何关系?无论有没有他我都会走。
我还未回答,却见剑寒清唇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身上战意猛增,扬声笑道:“那便杀了你,再带他走!”
不知这话又是哪个字踩中了独孤诚痛处,只见他刚说完,幽冥掌便对着他当胸袭来,掌风将身后的粗壮的树吹得连根拔起,其他教众纷纷逃窜,躲出数十丈远仍不觉得安全。
剑寒清二话不说,拍剑迎上。
电光石火间,我将他滑出两寸的剑推回剑鞘,返身运起全副内力接下这绝情一掌。双掌相接,我看到他眼里闪过惊愕,或许是我看错了,竟还看到了一丝受伤。
武道大会上我为他挡剑寒清一剑,如今又为剑寒清接他一掌。
因果崖,真是个好名字。
接掌的瞬间,我便感觉压在末端的寒毒被这掌尽数震散,如脱缰般奔至心脉,顿觉喉头腥甜,欲要吐血,但此时我却不敢露怯。
我已出手接招,独孤诚脸色亦不好看,他本就是强弩之末,想是也被我伤得不轻。这掌已能镇住众人,若是露怯逼剑寒清拔剑,还不前功尽弃?便强撑笔直站着,装得无恙。
面对这魔头我本就压着火,知道说了他也不懂才忍着。若是平时绝不会说出这话,但他偏要牵连无辜,我已觉得怒不可遏,终于还是忍不住将这些话说了出来。
“独孤诚,你莫要欺人太甚!我从未得罪过你,身中寒毒仍冒死赴约,即便是背后也未说过你半句不是。身为属下,我尽职尽责,小心伺候,你却暴虐无常,想尽办法百般虐待。来长生殿是我自愿,我便不与你计较,欠你的今日也已还清,你凭什么要我留下?不走难道继续受你蹂躏践踏吗?”
这话说完,便见他脸上血色褪尽,白煞煞的如同死人,阴狠地瞪着我,漆黑的眼眸却慢慢浮出水气,眼泪跟着掉落下来,滑过莹白的腮,留下两道泪痕。
他反应过来,急忙阖目遮住。
我头次见他落泪,却无心理会,只感到已快支撑不住,却见剑寒清听我说到那些往事登时怒火中烧,又要拔剑怒道不杀这魔头不解心头恨。我只得无奈地再度将他的剑推回,咬牙低声求道算了快走吧。
这时却听独孤诚突然开口,这回声音却是脆弱,或是恳求的,轻声说道:“也有好的时候,你都忘了吗?”
他惯来自命清高,不屑多说,我觉得他是疯了才会当着属下的面说出这些丢脸的话来。
“你生辰时我送你的刀,你到现在都带着。你被罚捱板子整夜发烧,拉着我的手不要我走。还有,清明时你陪我扫墓,在我娘墓前说会陪我一辈子。除夕时我们下山看烟火,你明明也很开心,难道都是装的吗……”
“你给我住口!”
我被他气得发抖。他所谓的好,不过是我出于惧怕的讨好罢了,他竟还拿来当众羞辱我,我勃然怒道:“谁跟你好了?你这魔头心里只有自己,我不过与你逢场作戏罢了!今日咱们恩怨尽消,我不与你追究这掌,以后再出现在我面前,你就是死路一条!”
说罢转身便走。
身后却传来他仍不罢休,恨痛交加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