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怔了一下,微微尴尬,“那春桃人呢?”
“马娘子,”婆子上前一步,小声禀道,“春桃在园子里给几位小娘子推秋千哩!”
马氏噎了一下,她不愧在顾家以温厚圆滑称名,很快就又恢复了寻常神色,热络道,“三娘子,今儿天气不错,园子里春光正好,三婶带你出去看看可好?”
她直起身子,转头吩咐使女,“还不服侍三娘子梳洗。”
两个留头的使女细声应是,上前服侍顾三娘。
婆子在帘子下听了前堂小厮的传信,挥了挥手,悄步赶到马氏身边,在马氏耳边轻轻禀道,“娘子,大娘那边派人来催,说是贵客已经在堂上等了好一会儿了!”
马氏目光微闪,点了点头,“知道了。”转头看向三娘子。
三娘子已经在使女的服侍下重新梳洗打扮,换上了新春裳。撒花黄绫衫子明俏服帖,六幅百褶茜裙长而艳丽,这套春裳本是马氏为自己的女儿四娘子准备的,式样为湖州时兴,料子也用的是上好吴绫,色泽也十分鲜亮,此时套在三娘子身上,袖子,裙裾都拖出来了一小截,空荡荡的,非但没有映衬的三娘子的人才精神,反而越发有零落之感。
马氏心头微微一酸。
算起来,三娘子和四娘子同年,还要大着半岁,身量却比四娘子小了这么多。
一时间,饶是她素来信奉“各人自扫门前雪”,也觉得有些可怜。回头拭了眼泪,露出慈爱笑容,“三娘子也是大了,”取了一根红头绳,为三娘子挽了一双伶俐的丸子,将三娘子枕边的黄铜鱼形挑簪亲自为三娘子簪上,退后一步,打量着三娘子,赞道,“我家三娘子可真漂亮!”
“三娘呀,”她揽着三娘子,亲昵道,“婶子跟你交待个事儿,待会儿堂上会有一些贵客,他们许是会问你一些话,你可记得要说家里的好话呀!
顾三娘垂下眸,遮住琉璃眸色,应道,“好。”声音清冷。
今日一早,有一位梁官人登门,指名求见顾二郎孤女三娘子。顾家人惊疑不定,大嫂崔氏为顾家主妇,在堂上操持待客,托自己走一趟带三娘子过去。马氏一路行来,心中猜了各种情形,终究猜不透要领,想了想,再次弯腰伏在三娘子耳边,慎重叮嘱,“三娘,你是顾家的女儿,是顾家把你养大的,你要记得顾家的恩情。说话的时候好好想一想,可好?”
顾三娘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眸一眨,过了一会儿,方笑道,“我知道了!”
马氏在她清亮的眼波注视下微微一怔。
说起来三娘子容貌是顾家姐妹中最盛的,虽然因为这一年的卧病而折损了,却有着一双极为出色的眼睛,形如荔枝大而清亮,瞳仁凝黑有神,不说话的时候,静若琉璃。马氏看着三娘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从心底生出一些微微不安的感觉。但事到临头,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只得道,“既然这样,我们就走吧。”
她转身向外行了几步,回头见三娘子并不动弹,奇问道,“三娘,你怎么不跟上来?”
“三婶大概忘记了吧?”顾三娘双手置于膝上,姿态端正娴雅,抿嘴笑着,“三娘自大半年前从假山上摔下来,已经是没办法站起来走路了。”声音平静,仿佛只是在交待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马氏脸上一红,尴尬道,“婶婶最近记性不好,倒是真的忘记了。”转身吩咐婆子,“抱着三娘跟上来。”
婆子应了一声“是”,上前抱起了三娘子。
三娘子伏在婆子怀中,身子轻盈的像是一张纸一样。
大父去世两年后,自己早已经被家中上下遗忘,今天却忽然又记起,巴巴儿劳马氏亲自上门,亲切相待,甚至为自己换了新春裳,想来是因了马氏刚刚提到的“待会儿会问自己话”之人。这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而来,又想要对自己做什么?
三娘子一时想不明白。
她是顾家二房独女,顾二郎少年时血气方刚,随镖师学了一身好武艺,竟生了闯荡江湖的心思,在十六岁的一个雨夜,偷偷的溜出了顾家。大父顾颍气的摞下话来:从今而后,顾家再也没有顾成勇这个人。此后十多年,二郎一直没有回老家,只是偶尔有一些家书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寄回来,捎了一些银钱。
建兴十年(周94年)一个秋夜,风雨大作,待到第二天打开大门,就看到一头栽倒在门前的顾二郎,面色苍白,身上滚烫,腹间的刀伤尚豁着一个大口子,手中却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女婴,闻声而来的顾家二老只听得二儿子交待了一声,“孩儿不孝,这孩子……请二老帮忙照顾。”便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这一睡,顾二郎再也没有醒来。
白发人送黑发人,顾颍老泪纵横,将顾二郎的尸骨葬入祖坟之后,便抱着女婴当众宣布,这个孩子就是二郎唯一的骨血,顾家的第三个孙女——顾三娘。
顾三娘生父早亡,生母不明,随着大父大母过日子的时候,倒还得了几分照顾,待天册四年(周98年),大父大母相继过世,顾大郎在老宅前面起了座新宅,带着全家搬了过去,留在老宅的三娘子便渐渐被人遗忘。
三娘子年纪虽小,倒也有几分敏慧。她知自己一介孤女,无人依靠,便着意讨好大伯母崔氏,求得崔氏三分欢心,又善待使女春桃,苦心经营,日子虽平淡,倒也过的下去,想来,若非去年春上那场事情,终究能平平安安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