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升看过,突然下意识心虚,急忙移开视线。往日里他若多看旁人几眼,早被谢瑢冷嘲热讽,若是辩驳几句,更要受罚,气量之狭小、手段之多样,件件令人发指。
如今没了谢瑢在旁嘲讽,陆升反倒心中空空落落,很有些不知所措。
他在店中来回踱步,门外寂静、杳无人迹,只有木头燃烧的爆裂声,叫人无端烦躁,巫凛看了看他眼色,便同他说起了前因后果。山脚毒雾散去、几人陪同李婴返回城中、不料抵达之后,却只见到尸山血海、城楼炎上。随后李婴遣人回山传消息,又命巫凛巫墨在城外躲藏,他只身深入城中打探。
昨日李婴出了城,寻到巫凛巫墨,神色悲愤激痛,只说是谢瑢陆升二人下的毒手,叮嘱若是见了同族,务必传话,叫所有巫咸人躲进城中央的药宫之内。
巫干则是收了消息匆匆赶来,冒着被杀的风险,与表姐、表姐夫结伴,四处搜索幸存者。
只是搜索至今,却连一个活口也不曾找到……留在城中的家人也尽遭横祸。
巫凛一开始分说得清楚,提到城中死者无数时,终难免嗓音凝涩,断断续续说不下去。
巫干便接了巫凛的话头,才将事由讲了清楚,终是忍不住道:“陆公子虽然用剑,谢公子用什么兵器……我们却并未见过,说不定就是……”
陆升皱眉,沉下脸来:“谢瑢并非滥杀无辜之人。巫干,弑亲之仇不共戴天,我知道你心中悲痛,只是平白无故胡乱猜测、贸然怪罪,于追查真相并无半分助益。不如静下心来,查一查蛛丝马迹。”
他口中虽然说得坚决,心里却隐隐有些动摇。
他断言谢瑢不会滥杀无辜,并非因为笃信此人仁慈,而是了解以谢瑢的性情,除非有什么必要理由,这等费力的事他是不做的。
然则,巫咸灵药,这四字却是个极为充分的理由,谢瑢又有神州鼎在手,来去自如,若是昨夜瞒着他做了什么,他只怕察觉不到。
陆升心中烦乱,恨不能立刻寻到谢瑢问个清楚,面上却仍是如断案老手一般镇定自若,又道:“更何况我有一事不明,若有人对巫咸人不利,在城中见人就杀,剩余人该当撤离城郭,退守灵葆山中隐藏行踪才是。如今反倒要在城中心集中,若是那凶手去而复返,岂非正好将你们一网打尽?”
巫干尚在寻说辞,巫凛却悚然站起身来,厉声道:“不好——”
二字甫一出口,寂静城中突然爆开一声轰然巨响。
陆升忙推门走了出去,就见本就残破的城中腾起冲天烈焰,映得半边天际通红一片,方位正是城中心。
巫凛跟在他身后,见了冲天火光,惊慌道:“药宫出事了!”
众人方寸大乱,也顾不得陆升,夺门而出往药宫方向冲去,陆升才开口道:“等等!”
却已来不及了。
陆升有心不去管,望着远处火焰熊熊,又难以当真袖手旁观、置身事外,只得暗骂一句愚蠢冲动,追了上去。然而巫咸城中街巷曲折,他又不熟悉道路,早失去了巫凛三人的踪影。他绕了许多弯路、费时许久才抵达起火之处,正是个高墙耸立的大殿。
一条石路通往大殿门口,此时烈火熊熊,将整座宫殿吞没,殿门顶上有个木质大葫芦,此刻也被烈火吞噬,烧得焦黑。雕琢花纹的石砖上倒伏了许多尸首,顺着石路往前一扫,陆升就见到了谢瑢身影。
突然间四顾无声,唯有熊熊烈焰烧灼声炸响。
那人无论置身何处,总是身姿俊逸、容色美好。风光霁月处,是谪仙落凡尘;尸山血海里,是魔神降乱世。
陆升却无心欣赏,只因倒在谢瑢脚边,茫然瞪大眼、气绝身亡的三具尸首,正是先前急匆匆离开的巫凛、巫墨与巫干。
谢瑢见了他,却半句不问安危,只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陆升凝滞的视线这才从巫干等人身上移开,怔然道:“阿瑢……”
他有心要问:谢瑢,你做了什么?谢瑢,你当真忍心?谢瑢,纵然你视他人命如草芥,杀了这许多,可曾手抖过半分?
只是咽喉仿佛被无形手指生生扼住,抖得开不了口,满心俱是酸涩失望,紧握在剑柄的手指节发白,却拔也拔不出来。
谢瑢见那青年神色有异,已然猜到了他的心思,眉尾微挑,冷笑了起来,“好得很,好得很,陆功曹洞若观火、高风亮节,当为现世楷模。”
陆升心乱如麻,只茫然道:“阿瑢,我……”
一声轻轻响起的嗤笑却打断他,空旷天地间突然充斥肃杀冷意,前一刻尚且毫无察觉,眨眼睛之间,就有个轻飘飘的足音凭空出现,踏在陆升身后极近之处。
那人语音含笑,虽然透着十足十的愉悦,却阴恻恻、冷飕飕,足叫闻者心中发颤,继而畏如蛇蝎:“怪不得先外大朵艳红、成双成对,原来遇到的故人不只一个,陆功曹,别来无恙?”
陆升满腔悲痛震惊顿时烟消云散,只觉如芒在背,竟不敢转身。
衣袂声缓缓响起,谢瑢缓步走到他身边,冷冷一哂,道:“你这番僧,弄了满城尸骨,倒叫我背黑锅。”
陆升有了谢瑢作陪,顿时胆气陡升,这才转过身,果然见到鬼叶立在数尺开外,正漫不经心擦拭手中暗沉色的金刚杵,原本雪白的僧袍染了层层血迹,仿佛大片暗褐花纹,丑陋不堪。
那僧人相貌本就妖异,肤色赛雪欺霜,被这白衣血印一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