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正是被圣上怒而斩首的前羽林左监、卫苏将军。
暮色四合,灯笼光影绰约,陆升恍然只当是见鬼了。
卫苏却大笑起来,大步走上前,拍一拍陆升肩头,又使劲揉搓他头顶,直将这青年揉得晕头转向,“侥幸得了几个朋友相助,诈死逃脱了,为师不是鬼。”
连朝廷上下也俱被他骗过,这位首领不但胆大包天,手段也当真了得。
陆升察觉他掌心温热,当真是人非鬼,顿时眼圈通红,鼻尖酸涩,一把抱住卫苏,哽咽唤道:“师父,师父……”
他心中有无数疑问,譬如卫苏如何诈死、为何却成了游侠首领、经历了多少波折、内里详情究竟如何……然而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股热流,唯独只迸出两个字来,他只得反复唤道:“师父……”
卫苏却好似知晓他心意,任由这小徒弟哭得肩头衣衫湿透,只安抚拍拍陆升后背,柔声道:“一言难尽……为师不过觉得那大晋朝廷党朋林立,尸位素餐者众,分明狄夷猖獗,朝中却整日里勾心斗角、不务正业,做到大将军也无甚滋味。倒不如做个游侠,专心杀敌、一身轻松。”
只是他与水镜不同,水镜协同陈留王谋反,引来血雨腥风,卫苏却不愿连累家室、徒弟,故而出此下策,其间自然得到谢瑢诸多协助,只是此事却不能叫陆升知晓了。
不知者不罪,才能保他性命无忧。
卫苏的部下倒也知趣,远远避开了,谢瑢也格外宽容,立在五步开外,任由这师徒叙旧。
卫苏三言两语说完,又嘲笑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弱冠小儿,当真丢你师父的脸。”
陆升擦拭干净面上泪水,喃喃道:“师父行为不端,装鬼吓人,此谓上梁不正下梁歪。”
卫苏失笑,一巴掌拍在他后脑,斥责道:“强词夺理。”
陆升讪讪捂住后脑,抬起头来,师徒二人相视一笑,颇有些心照不宣的意味。
卫苏又摸了摸陆升头顶,叹道:“乖徒儿,切记每日勤练剑术,为师要走了。”
陆升同恩师匆匆一见,自然舍不得,喃喃道:“师父……当真不做将军了?”
卫苏笑道:“国难当头,什么高官厚禄、封王拜相俱是虚妄,驱除胡虏才是正经。为师不浪费那些心思应付内乱,陆升,”他突然敛了神色,肃容道:“你任司民功曹,专断百姓疑难案件,切不可卷入士族争斗之中。”
陆升见状,忙恭敬行礼道:“弟子谨记在心。”
卫苏这才转头看向谢瑢,遥遥抱拳道:“谢公子,请。”
谢瑢却道:“卫首领,请留步,我有一位能人举荐给首领。”
卫苏饶有兴致摸了摸下巴,“哦?何方神圣,能入谢公子法眼?”
谢瑢只略略抬手,若霞便自一株杏树后现身了,领着一名面目狰狞丑陋的大汉走上前来,盈盈下拜。
那大汉身形魁梧,背上还背着个行囊,只是面容被烧伤而扭曲,丑陋骇人,神色却平和,眼珠转动时,略显呆滞,一靠近便盯着陆升,痴痴傻傻笑了起来,又急忙笨拙行礼道:“见过公子。”自然就是郭骞。
谢瑢也不以为意,只道:“郭大傻,你自称大侠,可愿跟随卫首领,去做个真正的豪侠?”
郭骞听着谢瑢说话,眼珠却仍在瞅着陆升,连连点头道:“我愿意,要当郭大侠,叫公子刮目相看!”
卫苏自然识得此人,也见识过郭骞的本事,若是将其归入麾下,纵使他心智有缺陷,然而若言听计从,仍是如虎添翼,便欣然接纳了,抬起手招了招,笑道:“大傻,过来。”
郭骞应道:“是!”却先走到陆升面前,恭恭敬敬躬身行礼:“公子,我走了。”
陆升道:“郭……大傻,你当真要走?”
郭骞抓耳挠腮,叹道:“我、我舍不得走,然而不走就当不了大侠,不当大侠,我愧对公子。是以……不得不走。我、小人多多杀坏人,成了大侠就回来了,公子莫要挂念!”
陆升低叹,只是郭骞一身本领,若能跟随卫苏闯荡,说不得有出头之日,却远比龟缩在陆府花园中做个园丁要强上许多。他只得笑道:“你万事小心,若成了大侠,同师父一道回来。”
郭骞笑嘻嘻应是,又道:“公子,那我走啦!”
随即走到卫苏身后。
卫苏也笑得爽朗,再揉了揉陆升头顶,道:“为师也走了,你……凡事多同谢公子商议。”
陆升耳根一红,只怕他同谢瑢的关系,早就被卫苏看穿了,此刻却顾不上计较,只讪讪应了,却仍旧恋恋不舍问道:“师父,何时能再见?”
卫苏哈哈大笑,抬手指指天,便转身大步走了。
陆升下意识跟上,肩头一沉,却被谢瑢按住,只得眼巴巴看一行人转眼没入杏林深处,渐渐连灯光也消失无踪,他心头空空落落,转过头看向谢瑢,终究忍耐不住质问道:“阿瑢,你为何一直瞒着我?”
谢瑢道:“我也不过……两个时辰前才知晓首领身份。”
陆升神思恍惚,满心埋怨,又道:“师父他不肯回答,只肯指天,是说日后能不能再见,端看天意……我却连多说一句话也来不及,阿瑢,师父他也……不要我了……”
谢瑢上前,将那青年摇摇欲坠的身躯抱在怀中,陆升闭目,只觉天地辽远,他独自一人渺小至极、孤独至极,唯有面前这一